主任,是我无能。
周健的腰,深深地弯成了九十度。
这句话像是从他碎裂的自尊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
整个走廊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凝固成了琥珀。
几个假装路过的护士,脚步瞬间定格,连呼吸都忘了。
高凡的金丝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他脑海里预演过一百种剧本。
有周健甩锅的,有周健和稀泥的,有周健把所有罪责推给苏奇的。
唯独没有这种自杀式的坦白。
一个副主任医师,当着科室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无能?
这比让他承认自己不行,还要严重一万倍。
张国栋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去扶周健,更没有立刻发怒。
他只是静静地,用一种深不见底的目光,看着这个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的下属。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雷霆之怒更让人感到窒息。
“手术记录。”
张国栋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寂静的深潭。
他对着旁边的一个住院医,伸出了手。
那个住院医一个激灵,像被电击了一样,立刻从病历夹里抽出那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温度的手术记录,双手递了过去。
张国栋接过记录,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手指很稳,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主刀医生:周健。
一助:苏奇。
二助:无。
张国栋的视线,在“一助:苏奇”这几个字上,停留了整整半秒。
他继续往下看。
手术经过描述得很详细,大部分是中规中矩的医学术语。
但在最关键的部分,周健是这么写的:
“……开腹后探查,腹腔内大量积血,约3000ml,脾脏呈粉碎性破裂,脾门血管撕裂,活动性大出血,术野暴露极度困难。一助苏奇临危不乱,在视野不清的情况下,单凭解剖定位,以卵圆钳精准盲操,一次性钳夹脾动脉主干,瞬间控制住出血……”
“……分离脾周韧带时,因术者(周健)操作失误,电刀险些损伤胰尾。一助苏奇反应迅速,以器械精准格挡并推开胰腺,同时完成对脾蒂血管束的预处理,避免了致命性胰漏并发症的发生……”
每一句话,都是冰冷的陈述。
但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封对周健最严厉的控诉书。
以及,一封对苏奇最疯狂的推荐信。
张国栋合上病历。
“啪”的一声轻响,像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周健。”
张国栋看着他,“作为带组的副主任,在台上慌了手脚,差点造成重大医疗事故,回去写一份一万字的检讨,全院通报。”
周健的身体猛地一颤,但依旧深深地低着头:“是,主任。”
这个处罚很重。
但没有撤职,没有停止处方权。
是敲打,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高凡看不下去了。
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苏奇,踩着一个副主任的肩膀,一步登天。
“张主任!”
高凡猛地上前一步,声音尖锐,“就算周主任有失误,但让一个规培生主刀脾切除,这本身就严重违反了医疗操作规范!这是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院里要是查起来,我们整个科室都要受处分!”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刺向了问题的核心:程序正义。
周围几个年轻医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高凡说的没错,规定就是规定,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遵守。
张国栋缓缓转过头,看着这个戴金丝眼镜、一脸正气的年轻人。
“高凡。”张国栋的语气平淡得像一杯白水,“你来回答我一个问题。当规章制度和病人的命摆在你面前,你选哪个?”
高凡一愣:“我……我当然是想在遵守规章制度的前提下,尽力去救……”
“没有前提。”
张国栋的声音陡然转冷,直接打断了他。
“只能选一个。”
高凡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被逼到了一个无法呼吸的墙角。
这个问题,他根本没法回答。
张国栋没有再等他回答。
“我们是医生,不是法官。手术台是我们救人的战场,不是我们辩论规章制度的会议室。”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起一股山岳般的气势。
“今天这台手术,如果不是苏奇,病人已经死在了台上。”
“如果不是苏奇,周健造成的胰漏,也会让病人死在ICU。”
“两条人命,一条是病人,一条是周健的职业生命。苏奇,都救下来了。”
张国栋的视线如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我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也不管他合不合规矩。”
“他把人救活了,这就是天大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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