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内,那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持续了整整一个世纪。
阳光透过高窗,分割出明暗交错的区域,光柱中尘埃浮动,却照不亮百官脸上那混杂着震惊、茫然、贪婪与恐惧的复杂神色。
“幽云十六州……”
龙椅上,赵桓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五个字,声音干涩发颤。
作为大宋皇帝,他太清楚这五个字的分量了!
那是自太宗朝以来,历代先帝魂牵梦绕却始终无法染指的汉家故土!
是悬在汴梁头顶的利剑,是无数北伐将士埋骨他乡的遗憾!
如今,竟然……竟然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被轻飘飘地放在了谈判桌上,而代价,仅仅是……一个人?
荒谬!极致的荒谬!
然而,在这荒谬之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夹杂着狂喜和巨大恐慌的热流,猛地冲上了赵桓的头顶,让他一阵眩晕。
同意?
若真能收回幽云,他赵桓便是堪比太祖太宗、甚至功盖汉武的千古一帝!
青史之上,将留下何等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风险呢?
金人狼子野心,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
没了王程这根擎天柱,万一金人转头翻脸,铁蹄再次南下,谁人能挡?
届时,他赵桓就不是千古一帝,而是断送江山社稷的千古罪人!
不同意?
那诱惑太大了!
幽云十六州啊!
自太祖太宗起,多少次北伐,多少将士血洒边关,都未能实现的梦想!
如今,只要他点个头,这片承载着无数汉人屈辱与梦想的土地,就能重回版图!
这将是他赵桓,足以载入史册、光耀千古的不世之功!
后世史书会如何评价他?
若他拒绝了,天下人会如何看他?
那些清流言官,此刻虽然反对,但若真因为他拒绝而失去幽云,回头弹劾他“坐失国土”的,恐怕也是这帮人!
更重要的是,金国使者已经把话放在这里了。
如果他此刻继续按照原计划处理王程,甚至将其问罪,那消息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天下人都会骂他赵桓昏聩无能,自毁长城,将敌国都万分看重、不惜以国土交换的国之柱石弃如敝履!
这骂名,他背不起!
大宋的民心士气,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同意,风险莫测,皇权可能受到威胁。
不同意,则与千古功业失之交臂,还要背负万世骂名。
这简直是把他在火上烤!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大坑!
“噗通!”
一声轻响,打破了殿中的死寂。
只见一位年迈的翰林学士,因过于激动,气血上涌,竟直接晕厥了过去,被内侍慌忙抬了下去。
这小小的插曲,却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溅入了一滴水,瞬间引爆了压抑的沉默。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幽云十六州啊!列祖列宗梦寐以求之故土!若能光复,陛下之功业,足以彪炳千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涕泪横流,噗通跪地,以头抢地,声音嘶哑地吼道。
“荒谬!糊涂!”
立刻有大臣跳出来反驳,脸色铁青,“金人此乃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他看中的是王程之勇!一旦王程离宋,我大宋靠谁守国门?
靠谁御强虏?幽云十六州?那是饵!是钓我大宋国运的毒饵!今日得幽云,明日恐失汴梁!此议绝不可行!”
“王大人此言差矣!国土是根本!有了幽云,我朝北疆便有险可守,战略态势将彻底扭转!金人失了幽云,其南下之路便被扼住咽喉!此消彼长,孰轻孰重?”
“扭转?拿什么守?王程若去,谁能挡金国铁骑?你吗?还是我?到时候金人反悔,铁蹄踏来,没有王程,谁能挽狂澜于既倒?幽云十六州不过是纸面上的疆域,守不住,就是催命符!”
“金人既以国书为凭,岂会轻易反悔?此乃两国邦交之大事!”
“邦交?与虎狼讲邦交?耿南仲之前是如何与金人‘邦交’的?差点将汴梁都‘交’了出去!”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朝有王程在,金人忌惮,方才出此下策!此正是我朝争取时间,巩固边防的大好时机!”
“你这是拿国运作赌注!”
“固步自封,坐失良机,才是亡国之兆!”
争吵声、辩论声、甚至互相攻讦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起,原本庄严肃穆的文德殿,瞬间变成了喧嚣的市集。
主张接受的和坚决反对的官员泾渭分明,唾沫横飞,面红耳赤,几乎要捋袖子打起来。
张叔夜、王禀等将领眉头紧锁,他们既渴望收复故土,又深知王程的重要性,一时难以抉择,只能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
秦桧站在人群中,脸色阴晴不定。
他原本是弹劾王程最力的急先锋,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谁知金人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将他所有的谋划都打乱了。
他偷眼觑向御座上的皇帝,只见赵桓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显然已被这巨大的难题冲击得心神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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