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汴梁城南门时,已是未时三刻。
朱雀大街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幡旗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说笑声交织成一片繁华喧闹的市井交响。
史湘云早已撩开车帘一角,兴致勃勃地瞧着外头的热闹。
她那双灵动的眸子左顾右盼,时而为杂耍艺人的绝技拍手,时而因糖画摊子上的龙凤图案惊叹,活脱脱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雀儿。
“林姐姐快看!那捏面人的手可真巧,竟能捏出关二爷单刀赴会的架势!”
黛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艺人坐在街角,手指翻飞间,一团彩面便渐渐有了眉眼盔甲的轮廓。
她唇角微弯,轻声道:“确实精巧。”
正说着,马车忽然缓了下来。
前头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哗声,夹杂着哭喊、怒骂和什么东西被掀翻的碎裂声。
“怎么回事?”王程在车外勒住乌骓马,沉声问道。
张成策马上前查看片刻,回来禀报:“爷,前头十字街口,像是有人闹事。围了好些百姓,车马过不去了。”
史湘云一听“闹事”,眼睛更亮了,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在哪儿呢?我瞧瞧!”
黛玉轻轻拉住她的衣袖:“云妹妹,当心些。”
这时,前头的哭喊声愈发清晰起来,是个苍老的声音在哀告:“这位爷……行行好……小老儿就指着这摊子过活……您高抬贵手……”
紧接着是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声,嚣张跋扈:“老东西!爷在你这儿吃碗馄饨是看得起你!还敢跟爷要钱?我看你这摊子是不想摆了!”
“可……可您这都连着三天了……小本生意,实在……”
“呸!给脸不要脸!”
“哐当——!”
又是一阵碗碟碎裂声,夹杂着老人的痛呼和周围百姓压抑的惊呼。
史湘云听得柳眉倒竖,攥紧了拳头:“光天化日,竟有这等泼皮无赖!”
她回头看向王程,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王爷!咱们去看看好不好?那老丈太可怜了!”
黛玉微微蹙眉,低声道:“云妹妹,市井纷争,自有官府处置。咱们身份特殊,不宜……”
“可官差还没来呀!”
湘云急道,“等他们来了,那老丈的摊子早被掀了!”
她说着,又眼巴巴望向王程,那模样像极了讨食的小狗。
王程端坐马上,神色平淡地看着前方拥堵的人潮,又瞥了眼湘云那副“让我去让我去”的急切模样,忽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想去?”他问。
“想!”湘云点头如捣蒜。
“那就去。”王程的语气随意,“不闹出人命就行。”
这话一出,不仅黛玉愣住了,连紫鹃、雪雁都诧异地睁大了眼。
史湘云却是大喜过望,欢呼一声:“谢王爷!”
话音未落,她已经利落地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云妹妹!”
黛玉下意识想唤住她,可湘云已经像只小黄莺般,灵巧地挤进了围观的人群。
黛玉转头看向王程,眼中满是意外与不解。
那可是他的侧妃啊!
堂堂秦王侧妃,当街与人动手?
传出去成何体统?
便是最不拘小节的武将之家,也断不会让女眷这般抛头露面、介入市井争斗。
他不但不制止,反而……鼓励?
王程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过头,对上她那双写满困惑的明眸。
“觉得不妥?”他问。
黛玉迟疑片刻,轻声道:“云妹妹毕竟是王府女眷,这般……恐惹非议。”
“非议?”
王程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不屑,“本王的女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须在意他人议论?”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湘云消失的方向,语气里竟有几分难得的赞许:“湘云性子率真,嫉恶如仇,这没什么不好。总比那些扭扭捏捏、表面端庄背地算计的强。”
这话说得直白,却让黛玉心中微微一震。
她忽然想起在荣国府时,那些繁文缛节、那些“女子当如何如何”的规训。
莫说当街打抱不平,便是多走几步路、多说几句话,都可能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权倾朝野的秦王,竟能说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样的话来。
是真的与众不同?
还是……他只是对湘云格外纵容?
复杂的情绪在黛玉心头翻涌。
有一丝羡慕,羡慕湘云可以这般恣意;
有一丝触动,为王程这份超脱世俗的眼光;
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原来这世上,真有女子可以活得这般痛快。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车窗外,目光追寻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十字街口,馄饨摊前早已一片狼藉。
木桌被掀翻在地,碗碟碎裂,汤汁四溅。
一个头发花白、约莫六十岁的老汉瘫坐在泥水里,额角破了个口子,鲜血混着污水往下淌,脸上又是泪又是血,看着凄惨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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