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通讯连机房内的空气,在短暂的通讯紊乱平息后,并未恢复往常那种带着电子设备低鸣的宁静,反而凝结成了一种更为沉重、更具压迫感的死寂。那冰冷的、由服务器机柜散发出的、混合着特殊冷却剂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焦灼和审判的意味。幽蓝色的屏幕光芒依旧在跳动,映照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有惊魂未定,有严肃审视,更有看向陈曦时那难以掩饰的复杂目光,其中或许夹杂着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你怎么敢”的震惊和对其行为后果的凛然。
陈曦僵直地坐在自己的终端前,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牢牢禁锢在椅子上。他低垂着头,视线模糊地落在键盘上那几个被他反复摩挲、此刻却感觉无比陌生的按键上。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内里的军装,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排长那句冰冷如铁的质问——“谁允许你在非维护窗口期,未经完整测试和审批,私自修改现役系统代码的?”——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之前所有基于技术自信的侥幸心理。
他完了。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钻出来,带着绝望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全身。
私自修改!导致故障!影响通讯!
这几个关键词,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在纪律森严的军队中都足以构成一次严重警告,更何况它们叠加在一起,并且造成了实际后果?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好心办坏事”或者“技术探索失误”可以搪塞过去的了。这是严重违反《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役装备管理条例》、《通讯保密规定》以及连队自身一系列技术操作规范的重大的、原则性的错误!
排长在丢下让他写报告的命令后,便立刻前往连部进行初步汇报。陈曦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他颤抖着手,打开文档编辑软件,开始撰写那份要求的事故经过报告。每一个字都敲打得异常艰难,仿佛在雕刻自己的罪状。他如实写下了自己“优化”代码的动机(提升效率),修改的具体内容(精简判断语句、修改循环结构),那极其简陋、近乎自欺欺人的“测试过程”(仅用了预设数据),以及最终导致的可怕连锁反应——行政通讯卡顿、文件传输失败、低速率数据链断连……他不敢有丝毫隐瞒,也无法隐瞒,系统的日志记录如同铁证。
当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感觉整个灵魂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充满恐惧和悔恨的躯壳。
报告提交上去后,便是更加煎熬的等待。他被要求暂时离开操作岗位,在指定的休息室等待进一步处理通知。这意味着,他被暂时停职了。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烙铁上煎熬。他听着外面走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每一次都让他心惊肉跳,以为是来宣布对他最终处置的人。
他无数次回想起自己按下“确认更新”键的那个瞬间。那种混合着技术自信、急于证明自我、以及因赵虎之事而转移焦虑的复杂心态,此刻看来是如此愚蠢和可悲。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代码,掌控系统,却连最基本的纪律红线都未能守住。他想起了新兵连时班长反复强调的“纪律是块铁,谁碰谁流血”,当时只觉得是老生常谈,此刻却感到刺骨的疼痛。
他也想到了林砚和赵虎。林砚在真实的枪林弹雨中能够冷静杀敌、救护战友;赵虎为了救一个新兵,不惜自身滚落山崖,身受重伤。而自己呢?躲在相对安全的机房里,却因为一个低级的技术错误和严重的违规行为,可能断送掉自己的军旅生涯。这种对比带来的羞愧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打听赵虎的伤势,觉得自己不配。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他的直属分队长和连队的指导员。分队长的脸色很难看,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沉痛,而指导员的脸上则是一片公事公办的严肃。
“陈曦,” 指导员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提交的报告,我们看了。连队党支部也召开了紧急会议,对此次事件进行了初步讨论。”
陈曦猛地站起身,立正站好,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你的行为,性质非常严重!” 指导员的语气加重,“未经批准,私自修改现役作战值班系统代码,导致团部机关及部分下属单位通讯功能局部瘫痪长达十分钟!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是严重的失职渎职!是在拿部队的通讯保障安全当儿戏!”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陈曦的心上。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根据《纪律条令》和相关技术管理规定,” 指导员继续说道,语气冰冷,“初步决定,给予你行政记大过处分一次!并立刻调离现有技术维护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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