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凝神听着，身旁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这位兄台，可是也爱此诗？”
顾青山回头，见一中年文士，身着半旧青衫，面容清癯，目光澄澈，正含笑看着他。其人气质谦和，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
“在下偶然听得，只觉气象雄阔，心有所感。”顾青山拱手道。
文士笑道：“秦月汉关，千古同慨。然我朝龙兴，扫荡群雄，北驱残元，武功之盛，直追汉唐。此诗今日听来，别有一番意味。兄台似非常年浸淫书卷之人，倒有几分……匠作之气？”他眼光颇毒，竟从顾青山的举止姿态中看出了端倪。
顾青山心中微凛，坦然道：“先生好眼力。在下顾青山，现于兵仗司供职，确系匠籍。”
“原来如此。”文士并无轻视之色，反而更感兴趣，“匠作乃实学之基，国计民生所系。昔日墨子兼爱，亦重匠艺。在下宋濂，平生最敬有实学、能造物之人。”
宋濂！ 顾青山心中一震。此人乃是当世大儒，太子朱标之师，文章道德，海内钦仰，更受朱元璋敬重，命修《元史》，总裁其事。没想到竟在此偶遇！
他连忙重新见礼：“原来是宋学士，小子失敬。”
宋濂摆手：“不必多礼。市井偶遇，便是有缘。听足下谈吐，非寻常匠役。可是家学渊源？”
顾青山心中念头急转。面对这样一位学问、德行、地位皆高的长者，隐瞒反为不美，便斟酌道：“家中世代治木，小子幼承庭训，略通技艺。蒙朝廷不弃，效力于兵仗司，不过尽本分而已。”
宋濂颔首，目光掠过顾青山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却稳定的双手，叹道：“《考工记》云：‘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足下能为国造器，便是守之述之，亦是功德。如今圣天子在上，重实业、兴文教，正是大有为之时。足下年少有为，当精进技艺，将来或可于‘创物’一途有所建树，方不负这太平之世，煌煌大明。”
这番话，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激励人心的力量。它超越了工匠的卑微身份，将技艺提升到“创物”与“报国”的高度。顾青山听在耳中，数日来的阴郁、彷徨、惊惧，仿佛被这冬日阳光般的言语驱散了不少。
“谢先生教诲，小子谨记。”他郑重道。
宋濂又与他闲聊几句应天风物，问了问兵仗司寻常匠役生计，态度始终恳切。末了，他似不经意道：“近日朝中多事，各部肃然。然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只要持身以正，用心于实事，自可心安理得。足下供职机要之地，更当慎之。”
这话隐含深意，似安慰，似提醒。顾青山品咂着，深施一礼：“多谢先生提点。”
两人别过。顾青山目送宋濂青衫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中波澜起伏。今日出门，所见所闻，与库中世界截然不同。说书人口中的国威，市井间的繁荣，文士胸中的豪情，大儒眼中的期许……这一切，共同构成了洪武朝坚实而明亮的底色。
他的技艺，他的命运，与这恢弘的时代底色紧紧相连。暗处的算计与危险固然存在，但光明处的召唤与力量，同样真实不虚。
怀中的旧凿尖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他抬头，望向兵仗司的方向。库房虽被封查，木匣之谜未解，危机仍未远离，但此刻他的心中，却多了一分沉静，一分来自这鲜活世界的底气。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他身处槛外，却已听见时代汹涌的潮声。这潮声里，有暗流，更有浩荡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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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回到兵仗司，顾青山发现封查的库房似有异动。宋濂的偶遇与话语，会给他带来何种启发？于市井中听闻的讯息，是否暗藏与木匣相关的线索？而陈贵逃亡的背后，究竟牵扯出怎样一张利益网络？
第150集：《潮音暗涌》，回归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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