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猛伸长了脖子,像只被吊着的鹅,迫不及待地用被铁链捆着的手接过茶壶,壶身的滚烫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咕咚咕咚大口灌起来。水流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打湿了胸前的衣襟,直到把茶壶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他才松开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嘴巴,露出副享受的神情,仿佛喝的不是寻常茶水,而是琼浆玉液,回味无穷地咂咂嘴:“痛快!痛快!”
卓然不耐烦地敲了敲铁栅,“当”的一声脆响:“水也喝了,该说你的秘密了。”
崔猛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谄媚突然收了,换上副严肃的神情,压低声音道:“那天我和复兴宗的金护法在醉仙楼喝酒,就是那个胸口绣着六朵梅花的黑衣人,你俩见过的。”他顿了顿,眼睛瞟了瞟四王子,像是在确认什么,“他那天喝得酩酊大醉,搂着我吹牛,说这次的事,是宫里有人发话,不想让四王子活着回京。还说……”
他故意停了停,看着两人的神情,见四王子的脸色渐渐沉了,才接着道:“还说,那人是和四王子一样的……龙子凤孙。”
“什么?!”四王子和卓然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椅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卓然猛地凑近铁栅,眼神锐利如刀,几乎要穿透格栅:“崔猛,我警告你,这种话可不能胡说!诬陷皇室宗亲,罪加一等!”
崔猛被他的气势吓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都这样了,哪敢胡编乱造?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一句假话,就让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他急得脸都涨红了,铁链挣得“哐当”响,“那金护法还说,事成之后,宫里那位会保他做复兴宗的教主,掌管江南的所有分舵!”
四王子此时的脸色极其难看,指尖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他怎么也没想到,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竟然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宫里的那些笑脸、那些嘘寒问暖,此刻想来都像淬了毒的糖,甜得发腻,却藏着穿心的刃。
卓然眉头紧锁,指尖在铁栅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快速盘算。“不对,”他突然开口,目光锐利地盯着崔猛,“若是其他王子想除你,大可直接派刺客动手,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让复兴宗绑架你,还要什么赎金?这不合常理。”
崔猛闻言咽了下口水,眼神有些闪躲,声音也低了些:“绑架要赎金是金护法自己提出来的,他说……说趁机捞一笔,反正事后有人兜底。至于之后……”他看了一眼四王子,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那眼神里的阴狠,让四王子瞬间明白了——所谓的赎金,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从来都是要他的命。
静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檀香还在袅袅燃烧,空气里的寒意仿佛更重了,裹着水牢的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四王子望着铁栅后崔猛那张得意的脸,突然觉得,这水牢的阴寒,远不及人心的一半凉。
离开府衙时,日头已斜斜往西坠,把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熔金,像极了四王子此刻心头翻涌的情绪——炽烈又灼痛。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四王子掀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铜铃似的声响里混着吆喝;倚着门框的妇人嗑着瓜子,目光在马车溅起的尘土上打了个转;还有巷口追逐的孩童,笑声脆得像碎玻璃。可这些鲜活的热闹,都穿不透他心头那层冰。方才崔猛那句“龙子凤孙”像根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心窝,拔不掉,淬得五脏六腑都泛着凉意,连带着车厢里的空气都浸进了骨头缝。
卓然将一件厚氅搭在他膝上,指尖不经意触到少年冰凉的手,便顺势轻轻握住。那手在微微发颤,像寒风里的枯叶。“别多想,”卓然的声音低沉而稳,像块暖石压在翻腾的水面上,“崔猛的话掺着七分假,未必作数。”
四王子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厚氅里。那上面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卓然衣襟上淡淡的草药香——那是上次为救他被毒草划伤,敷药后留下的气息。可此刻这熟悉的安心感里,却掺了点扎人的刺。他想起在宫里,三哥总爱捏着他的脸颊笑,指腹带着蜜饯的甜,说“小四最乖,三哥以后护着你”。那时的笑像春日暖阳,可此刻回想,竟觉得那笑意背后藏着霜,冷得人脊背发紧。
马车刚停在院门口,高碧柔就迎了出来。她蓝布围裙上沾着点面粉,手里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青竹纹样刚绣了半片叶子。“可算回来了,”她接过四王子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一哆嗦,“老蔡炖了当归羊肉汤,小火煨了一下午,奶白的汤面上漂着层油花,闻着就暖心。”话没说完,她眉头就蹙成了疙瘩,“怎么了这是?脸白得像纸,嘴唇都没血色,是水牢里受了寒气?还是那崔猛说了什么混账话气着你了?”
“娘,我们有事找师父他们。”卓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四王子下了马车,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三分,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人听了不禁心头一紧。
“冯帮主和白前辈在吗?”卓然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急切,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的帮助。
话音未落,只听得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撞开,冯帮主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他手中高举着一个酒葫芦,里面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摇晃,眼看就要溢出来,溅湿了他那半旧的衣襟。
“听说审问完了?”冯帮主的嗓门像破了的锣一般,又响又刺耳,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那狗娘养的招了没?是不是复兴宗那伙杂碎的主意?老子早说过,这群人没安好心!”
庄睿和白费新也紧跟着走了出来。庄睿捻着他那标志性的山羊胡,指尖上沾着些许墨汁——也许他刚刚正在练字。他的眼神沉静得如同深潭一般,波澜不惊,只是那微微挑起的眉峰,透露出他内心的一丝焦虑。
白费新则捧着一本线装的旧书,书页已经有些卷曲,显然是被他翻阅过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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