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任由儿子一句句地骂，那话是越来越没办法入耳。
陈广益见她闷声不吭，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觉得那股子邪火一直噌噌往上冒。
他几步走到床前，指着刘氏尿湿的那一块，声音里满是嫌恶，“娘！你看看你！你怎么又拉床上去了！你一天天的，躺在床上又不能动弹，吃了就拉，拉完你是不是还等着我喂你接着吃？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收拾起来有多麻烦！我这一天天的！什么事也不用干了，光围着你转！连门都出不去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他堂堂一个秀才，当年念书的时候先生都夸他文章有灵气，同窗谁不高看他一眼？
可是如今呢？如今他的同窗一个个的，不管学问好不好，哪一个不是混得比他还好？
他考了个秀才又有什么用？
整天被困在这屎尿堆里，天天伺候一个不能自理的瘫子！
这落差，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我堂堂一个秀才，现在竟然沦落到了这步田地！娘！你就算不能帮我什么，也不能这么拖我后腿吧！为了伺候你，我现在可是什么都干不了了！再这么下去，咱们娘俩就等着一块饿死吧！”
说着说着，他对着刘氏直接吼了起来，面目狰狞。
刘氏看着儿子那张因为愤怒而变得极度扭曲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尽的委屈。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能说什么？
她这会真的是心寒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竟然会这么说她。
他们家里穷，两个儿子，她总觉得老大比老二聪明，更偏心老大，所有的好东西都紧着老大。
家里攒下来的钱，也都补给了老大，给他教束修，买笔墨纸砚，让他好好念书。
她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就盼着陈广益能有出息，让他们家能改换门庭。
可他呢？念书念到现在也没见挣回几个钱来，倒是还欠着苏家好几十两银子！
这才伺候了她几天？这就开始嫌弃她了？
还骂她是累赘，骂她不帮他。
可他也不想想，这么多年，要是没有她的付出，他怎么可能考得上秀才？
自己怎么就养出来这么一个白眼狼！
她饿啊，肚子里一阵阵的绞痛，嘴巴也干破了，她好饿，她还好渴！
身下黏腻潮湿的感觉让她浑身难受，她想挪个地方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了。
她对儿子也是有怨气的，可是她不敢说，她害怕，她怕一旦表现出不满，陈广益就会直接扔下她，以后再也不管她了。
她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儿子，眼里写满了哀求。
陈广益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烦躁地别开了眼。
他当然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提醒他养育之恩，提醒他应该尽孝。
可是凭什么？
带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也就辛苦头几年，孩子大了就好带了，那带的有盼头，带的是希望！
可是他呢？
他这算什么？
娘瘫在床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以后的日子都只能是这样，半点指望都没有！
一想到暗无天日的未来，他几乎要崩溃。
“娘！你以后少吃饭，水也少喝！你现在躺在床上又不干活，吃进去喝进去，最后都弄到床上，到时候不还得我收拾！从今天开始，你一天就吃一顿饭就行，水也少喝！”
他说到做到。
中午的时候，就只端了一碗米汤来给刘氏。
米汤清得都能直接照出人影来。
很快，一碗米汤下肚，刘氏终于缓解了一些胃里的难受。
嘴巴也不那么干了。
看着陈广益端着碗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刘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老头子在的时候，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和睦温馨。
后来……后来沈安安嫁过来，家里更是井井有条，沈安安勤快，对她这个婆婆真是没得说，孝顺又耐心，可这日子咋就过成了现在这样？
要是沈安安还在就好了……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一阵阵心酸，是她跟儿子一起把那么勤快又孝顺的媳妇给逼走的啊！
现在，这算是报应来了吗？
陈广益将碗拿冷水草草冲了冲，连油星子都没有，自然也不用怎么认真洗。
他拖着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自己的屋子，直接倒在了床上。
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身上的累还比不上心里的累！
他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看着他娘那样，他心里也堵得慌，也难受，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亲娘。
可他能怎么办？
他倒是想出去挣钱，可是刘氏在家里没人看着也不行。
要是不出去，就他身上那点子积蓄，早晚坐吃山空，到时候，他要怎么办？
两种选择，都是绝路。
一想到这些，陈广益就会无比烦躁。
他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些？
他心里有一个阴暗的小人在不断地叫嚣，声音越来越清晰：你娘都这样了，活着也是受罪，还是你的拖累！她但凡为你着想，哪怕只有一点，就不该这么拖着你！她该自己了断了，放你一条生路！
另一个小人这个时候也跑了出来，微弱地挣扎着反驳：闭嘴！你在胡说什么！那是生你养你的娘！孝道大过天！现在正是你尽孝的时候，怎么能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两个声音在陈广益的脑海里激烈交战，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痛欲裂，几乎要爆炸。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亮，才在极度的疲惫中勉强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已经是日上三竿。
陈广益只觉得脑袋像灌了铅般沉重，浑身酸软无力。
他挣扎着爬起来，胡乱洗漱了一番。
看着自己身上穿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长衫，他皱了皱眉。
回去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一件还算干净的衣裳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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