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万籁俱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殷府偌大的宅邸沉浸在一片深邃的静谧之中,唯有巡夜护院手中灯笼摇曳出的微弱光晕,如同鬼火般在庭院廊庑间缓缓移动。
侧门处的阴影里,殷若璃披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褐色斗篷,帽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身侧只跟着贴身丫鬟青雀,两人如同融入了墙壁的浮雕,静默地等待着。空气里弥漫着破晓前的湿冷寒意,也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姐,马车备好了。”青雀极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耳语。
殷若璃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侧门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主仆二人迅速闪身而出。门外小巷中,一辆没有任何标识、车篷陈旧褪色的马车早已等候在此。车辕上坐着的是乔装改扮过的谢景宸,他同样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帽檐压得很低,在朦胧夜色中,与寻常的车夫无异。他冲殷若璃点了点头,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车碌碌而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在空旷的街巷中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他们没有选择大道,而是专门挑拣那些曲折、昏暗的小巷穿行。谢景宸驾驭技术娴熟,马车时快时慢,不时绕行,警惕地留意着是否有人跟踪。晨雾如轻纱般弥漫,为这次秘密出行更添了几分神秘与诡谲。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最终停在了一条死胡同尽头的墙角阴影里。前方不远处,一间门脸窄小、招牌蒙尘的铺面悄然矗立,门楣上挂着一块半旧的匾额,上书“雅墨斋”三字,字迹古朴,却因岁月侵蚀而略显斑驳。这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京城仿造界隐世高手顾九章的栖身之所。
殷若璃深吸一口气,示意青雀留在车上接应,自己则整理了一下斗篷,快步走向那扇紧闭的店门。她没有敲门,而是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手指在门板上有节奏地轻叩了五下,三长两短。
门内静默片刻,随后传来轻微的插销滑动声。门开了一条缝,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锭、宣纸、浆糊以及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门缝后,是一张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的老者的脸,正是顾九章。他扫了殷若璃一眼,目光在她那遮得严实的斗篷上停留一瞬,便侧身让开通道,哑声道:“进。”
铺内空间逼仄,光线极其昏暗,仅靠角落里一盏如豆的油灯照明。四壁挂满了各种字画,有的残缺不全,有的墨色犹新,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靠墙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案,上面堆满了各种工具——大小不一的毛笔、形态各异的刻刀、砚台、印泥、以及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零碎物件,杂乱中却又隐含着一丝独特的秩序。
顾九章没有寒暄,径直走回案前,他正对着一幅虫蛀严重的古画残片,用一把细如牛毛的小刷子,蘸着特制的胶水,一点点地进行加固。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专注,仿佛手下不是一张破纸,而是易碎的珍宝。
殷若璃也不催促,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目光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奇人。他看起来约莫六十上下,身形干瘦,背微微佝偻,但那双布满老茧、稳如磐石的手,却透露出非同寻常的力量与控制力。
良久,顾九章才完成手头那一小片区域的修复,轻轻放下工具,用一块干净的细棉布擦了擦手,这才转过身,浑浊却犀利的眼睛看向殷若璃:“殷小姐漏夜前来,总不至于是找老夫品评字画吧?周瑾那小子传来的消息,老夫看过了。”他说话直接,毫不拖泥带水,从案几一角拿起那张密报,指尖在上面点了点,“仿笔迹,造书信,构陷的还是当朝皇子……你们这‘挖坑事务所’,挖的坑是越来越深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神中却闪烁着一丝遇到高难度挑战时的兴奋光芒。
“事关生死,不得已劳烦先生。”殷若璃褪下兜帽,露出清丽而郑重的面容,“对方手段歹毒,欲置我殷家于死地,我们唯有以此之道,还施彼身。先生妙手,乃破局关键。”
顾九章哼了一声,走到墙边一个上了锁的多宝格前,取出一串样式古旧的钥匙,摸索着打开其中一个格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本帖谱和一卷用明黄绫子包裹的纸笺。他将其摊在案上另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
“三皇子赵弘的笔迹……”顾九章一边翻着那些收集来的、三皇子早年流传出的诗作、奏章副本的临摹帖,一边如数家珍般说道,“他启蒙习的是欧体,得其形,未得其神。你看这竖钩,过于刻意求险,锋芒外露,缺乏含蓄之力。待到年岁渐长,参与政事,笔锋中又掺了颜体的浑厚,试图营造沉稳气象,可惜心性使然,转折处常露圭角,显得急躁。近一两年,呵,”他冷笑一下,指着一份据说是一年前三皇子批阅过的文书摹本,“权势愈重,这字里的‘霸’气就藏不住了,撇捺如刀,点画似锤,戾气渐生……形神特点,老夫已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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