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沉重地覆盖在河南府的上空,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了。城头,火把在凛冽的寒风中顽强地燃烧着,橘红色的光芒不安地跳跃,映照在一张张沾满硝烟与疲惫,却又写满了坚毅与决绝的面庞上。士兵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依靠在冰冷的墙垛后,利用这短暂的间歇喘息着,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昨日激战留下的伤痕和血迹,简单的包扎下,渗出的暗红触目惊心。
城外的洛水,在这将明未明的微光中,像一条巨大的、失去了生命的灰色缎带,无声地流淌。河水撞击着岸边的冰碴和礁石,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大地之母在为即将再次浸透她身躯的鲜血而悲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未散尽的硝烟、凝固的血腥、泥土的潮气,以及一种名为“绝望”却又被“坚持”强行压制的紧绷感。
吴三桂一夜未眠,冰冷的甲胄紧贴着内衬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如同一尊石像,屹立在城楼最高处,目光如炬,穿透渐散的夜色,死死钉在洛水对岸。那里,清军的联营灯火绵延不绝,如同倒扣于大地的星河,又像无数窥伺着猎物的野兽瞳孔,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灯火,代表着绝对的数量优势,代表着毁灭性的力量,也代表着他和这座城池所面临的,几乎是注定的命运。但他不能退缩,身后不仅是城池,还有他关宁军的最后尊严,以及那渺茫却不得不去抓住的一线生机。
他身后,戚睿涵和董小倩并肩而立,同样毫无睡意。戚睿涵此时正亲身经历着教科书上无法描述的残酷。现代社会的安逸与眼前的血腥战场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让他胃部阵阵抽搐,但连日来的搏杀,已经在他心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那份属于年轻人的彷徨,正迅速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仇恨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柄并不算特别顺手,却已饮过血的雁翎刀。
董小倩换上了紧趁利落的劲装,外罩一件轻便的皮甲,勾勒出她矫健的身姿。她的脸上虽有连日征尘带来的憔悴,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里面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对身边同伴不易察觉的关切。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剑柄,仿佛那冰冷的金属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定。
“今日,怕是比昨日更要艰难。”吴三桂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向身旁两位年轻的同伴。连日的激战,尤其是杨铭的阵亡,在他那原本英武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眼角的皱纹仿佛一夜间深刻了许多,鬓角甚至隐约可见几丝灰白。
戚睿涵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头那如同巨石般的沉重感。他知道,作为穿越者,他的些许“先知”和知识,是吴三桂此刻极为倚重的。“侯爷,洛河防线是关键。只要我们能牢牢守住那里,凭借河道天险,清军主力就无法直接展开,威胁外城城墙。昨日我们能做到,今日……”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也必能守住!”
董小倩紧了紧手中的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戚兄所言极是。昨日我们能将他们挡在河对岸,今日一样可以。将士们同仇敌忾,必不教胡虏轻易得逞!”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这寒冷的清晨格外清晰。
天色渐渐由墨蓝转为鱼肚白,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城头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洛河对岸那令人心悸的景象:清军营地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了大规模、高效率的调动。无数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满文和狰狞的兽纹清晰可见。
身着各色棉甲、皮甲的清军步兵、骑兵,如同密集的蚁群,在军官的呼喝鞭策下,排列成一个个进攻方阵。各种攻城器械——楼车、云梯、楯车,被缓缓推向前线,金属和木头的摩擦声即便隔着河流,也隐隐可闻。
“他们来了。”吴三桂沉声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青筋隐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他话音刚落,凄厉而悠长的牛角号声便从对岸骤然响起,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狠狠撕裂了清晨最后一丝宁静。黑压压的清军步兵方阵,如同决堤的潮水,推动着各种器械,发出震天的呐喊,向着洛河防线汹涌扑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了另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嗡嗡”声,像是无数巨大的毒蜂在振翅。
“火风筝,是火风筝!”有眼尖的士兵发出了惊恐欲绝的呐喊,声音中充满了昨日被焚烧、炸裂的恐怖记忆。
只见数十架造型简陋、却带着死亡气息的火风筝,借助逐渐增强的东南风,歪歪斜斜地向着关宁军沿河构筑的阵地滑翔而来。这些风筝比昨日的更大,制作也更显“精良”,显然经过了“高人”指点。风筝下方悬挂着的,不再是普通的燃烧物,而是黑黝黝、圆滚滚的震天雷,以及密封的、装满猛火油的陶罐。它们的目标明确——摧毁守军的防御工事,制造混乱和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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