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自北方呼啸而至,席卷过已然冰封的长江两岸。南京,这座大明朝曾经的陪都,在经历了数月惨烈的攻防战后,此刻终于陷入了一种无声无息的沉默。城墙上,昔日飘扬的“明”字大旗已被撕裂、践踏,取而代之的是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满洲八旗。那旗帜上的龙纹,在铅灰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清军的铁蹄踏破了这座疲惫城市的最后一道防线。尽管在南明军民的殊死抵抗下,甚至一度击退了豫亲王多铎的猛攻,但持续的消耗战,早已榨干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分元气。粮草断绝,援军无望,内奸作乱……最终,坚固的石头城墙也未能挡住历史的洪流。
如今,一队队身着蓝色棉甲的正蓝旗清兵,手持长枪,挎着弯刀,踏着沉重的步伐,在南京城的各条主要街道上巡逻。他们的靴底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整齐划一、却又无比压抑的“咔、咔”声,这声音仿佛敲在每一个残留的南京市民的心头,提醒他们天翻地覆的现实。
城墙各处,新旧告示交替。旧的南明安民告示被粗暴地撕下,浆糊的残迹还隐约可见,新的《大清摄政王谕令》便已覆盖其上。浆糊尚未全干,在刺骨的冷风中迅速凝结成冰碴,仿佛连文字都带着寒意。偶尔有面黄肌瘦的百姓裹紧破旧的棉衣,缩着脖子,远远地瞄上一眼,眼神麻木而惶恐,随即又匆匆低头走过,不敢多做停留。整个南京城,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寒风在空荡的街巷间穿梭呜咽。
与南京城的酷寒恍若两个世界,千里之外的北京,摄政王府邸内,却是温暖如春。
地龙烧得正旺,热气透过打磨光滑的金砖地面均匀地散发开来,驱散了北方冬日的所有严寒。暖阁内,紫檀木家具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多宝格上陈列着珍贵的玉器和瓷器,墙壁上悬挂着气势雄浑的关山图,彰显着主人如今的权势与地位。多尔衮,这位大清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并未穿着正式的朝服,只着一身舒适的藏青色常服袍,斜倚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暖榻上。他面色略显苍白,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他面前,恭敬地站着一位年轻人——张晓宇。
与两年前刚穿越至此的迷茫大学生相比,如今的张晓宇已然脱胎换骨。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满式石青色绸缎袍褂,外罩一件玄狐皮端罩,头上戴着顶黑色的满清暖帽,脑后的辫子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他微微躬身,姿态谦卑,但眼神却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审慎与沉稳。
“摄政王明鉴,”张晓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温暖的空气中,“南明虽失南京,然其朝廷已迁往江西,鲁王朱以海、唐王朱聿键、桂王朱由榔以及流寇李自成、张献忠等各方林立。其江南、湖广、两广、云贵、西北之地,势力盘根错节,根基未损。我军虽骁勇,然战线漫长,补给不易。臣近日夜观史书,深以为忧,他们或会效仿前朝流寇李自成、张献忠之辈,乃至昔日南宋抗元之策,避我军锋芒,转入山川险要、我军控制薄弱之处,煽动无知百姓,组织乡勇游击,此所谓‘敌后战场’。”
他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多尔衮的神色,见其半眯着眼,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扶手,似乎在认真倾听,便继续道:
“若任由其发展,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届时,我军前线主力鏖战之时,后方粮道、据点、官员,将无时不刻不处于威胁之下,难免腹背受敌,此乃心腹大患,不可不防。”
多尔衮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张晓宇:“敌后战场……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晓宇早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陈述:“其一,严保甲,行连坐。需将关外行之有效的保甲制度,严格推行于新附之地。十户一甲,十甲一保,互相监视,一户通‘匪’,十户连坐。令百姓人人自危,不敢与南明残余勾结,使心怀异志者无处遁形。尤其需警惕僧道之流,借宗教之名,行串联之实。道士多活动于山野民间,易于隐匿,更需严加盘查。”
“其二,”他微微直起身,“我们亦可效仿其道,派精明强干、熟悉汉地情形之人,利用剃发之便,扮作行脚僧侣、游方郎中、落魄书生,潜入明军控制区或势力交错之地,打探消息,散布谣言,扰乱民心,甚至寻机刺杀其骨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三,”张晓宇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这光芒与他年轻的面庞有些格格不入,“需在思想上加以引导,钝化其反抗之志。臣观汉地宗教,佛教讲求逆来顺受,忍耐今生苦难,以求来世福报,于安稳民心,消磨斗志,大有裨益。而道教则多山野之气,崇尚自然,讲究抵抗强权和逃避灾难,不乏黄巾、五斗米等纠集民众、犯上作乱之先例,且其隐逸之风,易成不服王化之心态,宜加防范,逐步打压。可大力扶持佛教高僧,赐予寺产,鼓励百姓出家,同时严格度牒发放,限制道教宫观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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