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残垣断壁,在弘光二年腊月冬日的黯淡日光下,如同大地裸露的伤疤,触目惊心。昔日秦淮河畔的笙歌曼舞,已化为死寂;繁华的街市,只剩下焦黑的梁柱和坍塌的墙垣,在寒风中呜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散去的混合气味——那是未散的硝烟、若有若无的血腥,以及焚烧过后的焦糊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战火虽暂歇,但那无形的恐惧和绝望,比严寒更刺骨。
站在南昌行宫外冰冷的石阶上,戚睿涵身披着大顺参军职位的官袍,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他望着南方灰蒙蒙、仿佛凝固了的天空,心头仿佛压着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沉甸甸,凉彻心扉。南京的再次易手,不仅仅是一座都城的失陷,更意味着正面战场的人力、物力、士气都已濒临极限。清军的红衣大炮轰鸣声犹在耳畔,八旗铁骑的冲锋依旧令人胆寒。
而更可怕的是,那个同样来自未来的对手——张晓宇,为清廷带去的,是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噩梦:改良后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火铳;能够在空中投掷爆炸物的“飞机”,虽然还只是简陋的原始形态,却已能带来巨大的心理威慑;以及最防不胜防的,是那些隐藏在普通疫情之下,疑似被刻意传播的瘟疫武器。若非戚睿涵凭借现代知识,极力推动并有限制备了牛痘疫苗和简易防护措施,南明军队的减员恐怕早已无法遏制。
“元芝,城外风大,当心着凉。”一个清冷却带着关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知何时,董小倩已来到他身边,将一件厚实的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历经沙场磨砺出的坚毅。
戚睿涵回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妨,只是心里有些……憋闷。”他看着董小倩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有信任,有依赖,也有与他同等的忧虑。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她是少数能让他感到一丝慰藉的存在。
董小倩轻声道:“战事艰难,非一日之寒,亦非一人之过。你已竭尽所能了。”
“竭尽所能,却仍感无力啊。”戚睿涵叹了口气,与董小倩并肩走回他们暂居的驿馆。驿馆条件简陋,庭院的石缝间已冒出枯黄的草梗,更添几分萧瑟。
屋内,炭盆散发着有限的热量。董小倩走到桌边,继续擦拭着她那把心爱的短剑,剑身在跳跃的烛光下,反射出她专注而沉静的侧脸。她的动作稳定而熟练,仿佛在这重复性的劳动中,能寻找到内心的秩序,对抗外界的混乱。
见到戚睿涵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她放下细布,轻声问道:“元芝,可是又有了新的难处?”
戚睿涵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斑驳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我们在正面战场,从战术到后勤,甚至动用了我们那个时代的知识,疫苗、防护服、改良的野战工事,几乎是倾其所有,方能勉强支撑住阵线。但清军势大,资源雄厚,火器更是不断‘进化’。张晓宇的存在,就像给他们装上了不断学习的头脑。长久下去,我们的人力、物力会被一点点耗光,这绝非良策。”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枯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那是大学阶梯教室里,近代史老师正在讲述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屏幕上闪过一张张黑白照片:浴血奋战的将士、迁徙流离的民众、以及……一条条蜿蜒向外的国际补给线,一架架飞跃驼峰的运输机,一张张来自异邦的友善或别有目的的面孔。
“我想起了我们那个时代的一场卫国战争,”戚睿涵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悠远,“彼时,我的先辈们面对的敌人同样强大而残忍。他们不仅在国内各条战线上浴血奋战,凝聚民族精神,同时也将目光投向海外,极力争取国际社会的同情与支援。美利坚、苏维埃联盟,乃至战争初期的德意志,都曾通过各种形式提供过武器、石油、工业设备甚至军事顾问。这些外援,在最初最艰难的时刻,无疑是雪中送炭,甚至是后来扭转乾坤的重要力量之一。”
董小倩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本就聪慧,一点即透:“你的意思是,我们如今,也应效法先贤,寻求外援?”
“正是,”戚睿涵眼中燃起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光亮,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热切起来,“如今局势,满清虽强,然其行事暴虐,手段酷烈,绝非仁德之君,未必为四邻所容。你可记得前番朝鲜使臣,因坚持不行跪拜之礼,只愿行藩属国揖礼,竟被多尔衮当场下令斩首?近日又闻,日本国派往北京的使臣森下伯平,亦因觐见礼仪不合‘规矩’,被清廷严厉申饬并驱逐出境?此二者,岂非天赐良机?”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朝鲜素为我大明藩属,受中华文化浸润最深,君臣百姓,心向大明者甚众,其国王李昖更是曾与我朝共抗倭寇,有并肩之谊。日本虽海疆悬远,与我朝曾有倭患龃龉,但更多时候是和平交往,自隋唐以来,遣唐使、勘合贸易,文化、商贸渊源极深。其国内并非铁板一块,有主张锁国避世的,也未必没有眼光向外,希图利益的。若能说动此两国,哪怕只是让他们在侧翼牵制清虏,分散其兵力,或能通过贸易,提供我们急需的硫磺、铜料、火铳乃至粮食,于我而言,便是绝境逢生般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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