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泼翻的墨汁,将驿站染得愈发沉暗。
费南德的黑披风扫过青石板地面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墙角的火把噼啪作响。
卫队长领命而去的脚步声还未完全消失,驿站外便传来甲胄碰撞的闷响——重甲兵的锁子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三百余人如铁桶般围住了驿站前的空地,长矛尖组成的森林,将黑翼佣兵团的近百号人牢牢钉在中央。
克丽丝的皮靴碾过地上的碎木屑,发出轻响。
她抬头看向二楼走廊,费南德正站在那里,银戒在指节上压出一道白痕。领主大人,您这是要围猎吗?她的声音清亮,混着风传上去,还是说,您更愿意在秘会的攻城锤砸开城门时,身边连个递剑的人都没有?
楼下的佣兵们动了动。
几个扛着长弓的汉子手按箭囊,而那个总戴着黑框眼镜的魔法师——佣兵团副团长,此刻正垂着眼,指尖在空气里划出淡蓝色的光痕,像是在绘制某种防御魔法阵。
费南德的指节抵在栏杆上,指缝间漏出的视线扫过空地。
他注意到黑翼佣兵们站得很齐整,三人成列,五列成队,连背包带都系成统一的死结——这不是野路子佣兵能有的习惯。你们队列里有第三军团的影子。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上个月秘会在北境烧了三座粮仓,半个月前又劫了商队,而你们......他顿了顿,正好是在秘会开始活动时出现在哈蒙代尔的。
克丽丝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她伸手扯下左臂的皮甲,露出内侧绣着的黑翼徽章——那是用金线绣的,针脚细密得像是出自宫廷绣娘之手。您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不是普通佣兵。她的声音放轻了些,但我们也不是秘会的人。
那你们是什么?费南德的银戒烫得厉害,他记得三天前在教堂地窖发现的那封秘信,信上的乌鸦纹章和眼前这女人方才拾起的手谕烧痕,分明是同一批火漆。
逃兵。
这个词像块烧红的铁,砸在空气里。
驿站外的重甲兵们哗然,几个年轻士兵的长矛尖晃了晃,险些戳到旁边的佣兵。
魔法师的眼镜片闪过一道光,他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杰德特领主的正规军,第七重骑兵团。
费南德的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
杰德特——那是东边接壤的公国,上个月刚和王国签了通商条约。
他盯着克丽丝臂上的徽章,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王都见过的杰德特骑兵:他们的盔甲内侧都会绣家族纹章,金线绣的,防止被剥去铠甲后身份难辨。
我们替杰德特打了三场仗,克丽丝的手指抚过臂章,像是在摸某段发烫的回忆,最后一场,他让我们去填黑岩堡的护城河。
五百人,就活了我们九十三个。她突然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烧着不熄的火,活着回来的,他说我们是逃兵;死了的,他说他们是英雄。
我们要英雄的墓碑做什么?
我们要的是能喘气的活路!
楼下的佣兵们突然动了。
那个总叼着草茎的络腮胡汉子扯下脖子上的狗牌,扔在地上——铁牌撞出清脆的响,刻着第七团 列兵 鲁格;扛长弓的少女解开发绳,露出后颈一道狰狞的刀疤,这是杰德特的军法刀砍的,说我撤退时慢了半拍;连那个总沉默的魔法师都摘下眼镜,左眼蒙着的黑布下,露出半截焦黑的皮肤,元素使在杰德特眼里,不过是会动的魔法卷轴。
费南德的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狗牌,铁牌边缘还带着体温。
三年前王都的庆功宴上,他见过杰德特的使者,那人端着金杯说我们的士兵都是最忠诚的剑,可此刻掌心里的铁牌,却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所以你们当佣兵?他问,声音比刚才轻了些。
不然呢?克丽丝弯腰拾起那封手谕,烧痕在暮色里泛着暗黄,我们截到秘会要攻哈蒙代尔的消息,本想换点赏钱——现在看来,倒像是我们该求您赏口饭吃了。她突然笑了,不过领主大人,您猜秘会为什么选今晚动手?
因为他们知道,哈蒙代尔的守军里,有一半人还在为上个月的军饷喝西北风。
费南德的银戒地一声,戒面裂开了条细缝。
他这才发现自己握得太紧,指腹渗出血珠,混着银戒的热度,在掌心里洇开一片红。
驿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卫队长带着将领冲进来,重甲兵的盾牌在地上敲出闷响。
费南德盯着空地中央的黑翼佣兵们——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某种他熟悉的东西:那是他在自己的亲卫脸上见过的,被命运掐住喉咙时,还硬要挣出一口气的狠劲。
将领。他低头擦了擦银戒上的血,把重甲兵撤到外围。他看向克丽丝,后者正弯腰帮那个络腮胡汉子捡狗牌,给他们送二十桶麦酒,三十斤熏肉。他顿了顿,告诉伙房,加两锅热汤。
克丽丝抬头,眼里的火焰弱了些,却更亮了。领主大人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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