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暖阁。
药味混着铁锈腥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雍正裹着厚重的明黄貂裘,深陷在宽大的紫檀御座里,蜡黄的脸像一张揉皱后又被强行抚平的纸,眼窝深陷,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御案上一份摊开的奏报,枯枝般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案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乔引娣紧绷的心弦上。左肩的烙印在殿内压抑的气氛中,隐隐灼痛。
苏培盛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殿内死寂,只有雍正压抑的呼吸和那令人心悸的敲击声。
“哗啦——!”
雍正猛地将手中的奏报狠狠扫落在地!暗黄的纸页如同枯蝶般四散飘飞。
他胸膛剧烈起伏,蜡黄的脸上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深陷的眼窝里爆射出骇人的怒火和一种被深深刺痛的暴戾!
“反了!都反了!”
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西宁的折子!年羹尧的旧部…竟敢…竟敢联名为他喊冤?!‘功过参半’?!‘求皇上念其旧功’?!放屁!全是放屁!”
他枯瘦的手猛地抓住御案边缘,指关节捏得死白,“他年羹尧恃功骄纵,目无君上!死有余辜!这些逆贼…这些逆贼…统统该剐!剐!”
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他佝偻着身子,咳得像只离水的虾,大张的口中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暗红的血丝混着唾沫溅在明黄的袖口上,如同点点刺目的毒蕈。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苏培盛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拍抚,声音带着哭腔。
乔引娣也惊得后退半步,心悬到了嗓子眼。雍正这毫无征兆的暴怒,像一场即将喷发的火山,让整个暖阁都摇摇欲坠。
雍正猛地挥开苏培盛的手,喘息着,蜡黄的脸因暴怒扭曲变形。
他深陷的眼窝扫过殿内,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最终,死死钉在了墙角!那里,放着一个蒙尘的、不起眼的樟木箱子。
那是前几日粘杆处清查旧库房时,从一处偏僻库房角落翻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那…那是什么箱子?!”雍正嘶哑的声音如同夜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直觉。
苏培盛一愣,顺着雍正的目光看去,连忙回道:“回皇上,是粘杆处前几日清点旧库,翻出的…一些…一些无用杂物,奴才正待处置…”
“打开!”雍正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戾气。
苏培盛不敢怠慢,连忙示意两个小太监上前,费力地撬开那布满灰尘、铜锁锈蚀的樟木箱盖。
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箱子里堆着些破旧的毡毯、几卷残破的舆图、还有一些生锈的箭簇。
但最刺眼的,是压在箱底的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将那衣物取出,抖开——
一件锁子甲!由无数细密精巧、金光隐隐的金属环扣编织而成!
甲片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甲胄的样式、那独特的编织纹路、还有肩部几处明显的刀痕旧疤…无不昭示着它的主人和它曾经浴血征战的过往!
“这…这是…”
苏培盛的声音都变了调。
雍正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成针尖!
蜡黄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随即又被一种病态的、深紫的怒潮覆盖!
他猛地从御座上弹起,枯瘦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苏培盛,踉跄着扑到那件锁子甲前!
“胤!禵!”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疯狂,从雍正喉咙深处炸裂而出!
他枯枝般的手指,如同铁钳,狠狠抓住那件冰冷的锁子甲!
“谁?!谁把这孽障的东西?!放进宫里的?!谁?!”
他嘶吼着,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脖颈青筋暴跳,那片蛛网状的紫斑瞬间变成骇人的深紫色!
“他戍守景陵?!戍守个屁!他还留着这身战袍?!想干什么?!还想带兵杀回紫禁城?!杀朕?!啊?!”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双手疯狂地撕扯着那件坚韧的锁子甲!
锋利的金属环扣割破了他枯瘦的手指,暗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染红了金丝环扣,他却浑然不觉!
仿佛撕碎的不是一件甲胄,而是那个远在景陵、却如同梦魇般纠缠他半生的亲弟弟!
“皇上!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苏培盛哭喊着扑上去,想抱住雍正的手臂,却被暴怒的雍正猛地甩开!
“滚开!”
雍正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撕扯的力道更猛!“朕要撕了它!撕了这孽障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刺啦!”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在雍正疯狂的撕扯下,锁子甲肩部连接处,一颗作为固定和装饰用的、温润洁白的羊脂玉扣,竟被硬生生地扯断!
带着一小截断裂的金丝链子,被巨大的力道猛地甩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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