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柳生大宅的影子拉得斜长,却拖不散笼罩在柳生但马守心头的阴翳。
他从筑前町新任代官川崎龙之介的府邸归来,面色比去时更加沉郁晦暗。此行非但未能如预想般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系,反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川崎龙之介,这位由江户幕府直接指派的年轻代官,表面礼仪周全地接受了他与几位本地重要武士、忍者头目的集体拜见,态度却客气又疏离。
对于新阴派等武士势力试图在会后私下恳谈、并奉上精心准备的贵重贺礼之举,他只是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以“初来乍到,诸事待理,不敢偏私”为由,将一切私下会晤的请求与那些价值不菲的“贺礼”原封不动地挡了回来。
柳生但马守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以往的距离感。这个川崎龙之介,年纪虽轻,眼神却沉稳锐利,言辞滴水不漏,行事颇有章法,全然不似前任石原义政那般贪婪外露、易于拿捏。此人的到来,或许意味着幕府对筑前町乃至对武家势力的态度,正在发生某种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这个川崎……绝非易与之辈。” 回程的马车上,但马守面色阴沉如水。石原虽恶,却贪,有贪便有隙可乘。可这川崎,年纪轻轻便能得幕府重用派驻要地,行事又如此谨慎清高,显然抱负不小,且对柳生家这类地方豪强武家,心存戒备,甚至可能有意打压。未来的局势,恐怕比想象中更复杂艰难。
“若非十兵卫那个孽障,偏要在此紧要关头,自作主张,去招惹眠狂四郎那个老怪物……” 但马守五指紧握成拳,长子的愚蠢与偏执,不仅打乱了他今日带其拜会新官、为家族铺路的计划,更可能平白树敌,招来不必要的目光。
这个儿子,真是越大越不成器!看不清家族正处微妙关头,只顾追逐虚妄的武力,行事孟浪,屡屡坏事!如此心性,如何能担当得起未来统领柳生家、光大新阴派的重任?越想,他胸中的怨怼与失望便越是翻腾。
他越想越是气闷烦躁,脸色黑如锅底,一路无言地回到了柳生大宅。
宅邸门前,灯火依旧通明,却显得有几分孤清。妻子伊藤雅子一身素雅和服,正静静地候在门廊下,晚风吹拂着她的衣袖,脸上带着温柔的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雅子,你在此作什么?” 但马守声音低沉,带着未消的郁气。
雅子夫人迎上前,接过丈夫手中那盒未曾送出的、沉甸甸的贺礼,声音也放得愈发和缓:“我在等你,还有孩子们。今日是你的寿辰,晚上我们一家人,总该好好为你庆贺一番。”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丈夫身后,又掠过空荡荡的庭院,“只是……孩子们……”
“孩子们?” 但马守眉头紧锁,“十兵卫那逆子,还未回来?”
雅子轻叹一声,愁容满面:“没有。也不知这孩子究竟去了哪里,这般胡闹,连个口信也不捎回。雪姬和飘絮午后说是去市集,想为十兵卫挑选补送的寿礼,顺便也逛逛,可到现在也未见人影。”
但马守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今日真是诸事不顺!那个川崎,新官上任便摆出一副清高姿态,竟敢拒收我柳生但马守的贺礼!简直不识抬举,可恶!” 他重重哼了一声,胸中块垒难消。
正说话间,两道纤细的身影匆匆从侧门闪入,正是雪姬与飘絮。姐妹俩脸上犹带着外出归来的微红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雪姬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飘忽,显然心神不宁;飘絮则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袖,小脸上也少了平日的活泼,带着几分做错事般的紧张。
但马守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个女儿:“站住!见到父母,为何不行礼问安,反而神色慌张?”
雪姬冷不防撞见父亲与母亲立在院中,急忙收住脚步,微微欠身:“父亲,母亲。女儿……见父亲似在沉思,不敢贸然打扰。”
“你们方才去了何处?” 但马守追问,目光在她们空荡荡的双手上停留。
雪姬一时语塞。飘絮眼珠一转,急中生智,抢着答道:“去……去逛街市了呀!父亲,今日市集可热闹了!”
“又去逛街?” 但马守眼中疑色更浓,语气加重,“今日的街市,就这般有意思,值得你们流连忘返,连归家时辰都忘了?”
“是呀是呀!” 飘絮用力点头,试图用天真活泼掩盖心虚,“父亲您也应该抽空去看看,整日忙于公务和剑道,太辛苦了!”
雪姬也柔声附和:“父亲,您也该好好放松心神,不要每日都这般操劳。”
但马守却并未被轻易带过话题,他盯着两个女儿,尤其是雪姬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飘絮眼中那丝不自然的闪烁,狐疑道:“礼物呢?”
“礼物?” 雪姬一怔。
“嗯?” 但马守声音微扬,“你午后不是对母亲说,要去帮你那不成器的兄长挑选补送的寿礼么?莫非……市集之上,竟无一件入得了你们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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