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去。”
男人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低沉悦耳,却淬着冰,不带丝毫新婚之夜该有的缱绻温度,甚至比那从门缝里钻进来的秋风更刺骨,更让人心寒,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这话,显然是对外面候着的丫鬟仆役说的。
一阵细微而凌乱、带着明显惶恐的脚步声,以及房门被轻轻掩上的、如同最终宣判的“咔哒”声后,新房内,终于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外间隐约的动静也完全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那无处不在、甜腻得令人窒息的合欢香。
凤九歌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像一个犯了弥天大错、等待最终责罚的孩子。她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正落在她沉重的凤冠上,落在她光洁的、微微渗着冷汗的额头上,落在她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如同受惊蝶翼的睫毛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有毫不掩饰的嘲弄,或许……还有那被她刻意忽略、深埋在冰层之下的,汹涌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恨意。
前世,她就是死在这新婚之夜。
不是被他亲手所杀,而是……死于那杯酒?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一片混乱,闪烁着不连贯的、痛苦的片段。她只记得最后那穿肠腐肚、撕心裂肺的剧痛,记得他冰冷得如同看着死物般、却又隐含着她当时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的眼神,记得意识模糊间,苏清婉那张在窗外一闪而过的、带着得意与扭曲笑容的、如同恶魔般的脸……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带着明显薄茧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那只手,指节有力,肤色是健康的蜜色,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然而,虎口和指腹处那厚厚的、粗糙的茧子,却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常年握持兵刃、弓马娴熟的过往,这是一只属于武将的、充满力量的手。
这只手,握着一柄温润的白玉如意。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漠和不耐烦,仿佛在完成一项令人厌烦的仪式。玉如意精准地、毫无迟疑地探入盖头下方,轻轻向上一挑——
眼前骤然一片大亮!
厚重的盖头被掀开,脱离了那方狭小憋闷的天地。长时间处于昏暗光线下的眼睛,被跳跃的、过于明亮的烛光刺得有些生疼,凤九歌下意识地紧紧闭了闭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在眼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片刻的适应后,她强迫自己,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抬起沉重的、仿佛戴着无形镣铐的眼帘,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萧无痕。
他依旧穿着那身与她同款的大红喜服,然而,这世间最热烈、最喜庆的颜色,披在他的身上,却丝毫无法融化他周身那股来自北境苦寒之地的冷硬气质。反而像是滚烫的鲜血泼洒在万年不化的玄冰之上,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残酷、令人心颤的美感。
身姿挺拔如荒漠中孤傲的白杨,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修长,仅仅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仿佛凝聚了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直视,心生畏惧。他的脸上,果然覆盖着那传闻中的玄铁面具。面具打磨得极其光滑,边缘贴合着他脸部的轮廓,在烛光下反射出幽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光泽,为他平添了无数神秘与冷酷。面具未能覆盖的下半张脸,线条刚毅如刀削斧劈,下颌紧绷,薄唇紧抿,那唇色是极淡的绯色,此刻正抿成一条冷硬而倔强的、显示着主人极度不悦的直线。
而他的眼睛……
凤九歌的呼吸几乎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渊,又像是暴风雪前夕沉寂的、蕴藏着毁灭力量的夜空。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有毫不掩饰、几乎要溢出来的、沉淀了许久的恨意,有深入骨髓、难以磨灭的深刻痛楚,有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仿佛在挣扎着什么的光芒,还有……一种她此刻完全无法看懂、也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疲惫与……一种深沉的,让她心脏莫名揪紧的悲凉?
凤九歌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一抽,带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酸楚。
前世,她直到断气,都未曾真正读懂过他眼中的情绪。她固执地认为那里只有恨,只有厌恶,只有对她这个“毒妇”的鄙弃。如今,重活一世,带着血淋淋的悔恨与迟来的清醒回头再看,她才恍然惊觉,那浓烈得化不开的恨意之下,掩盖的,或许是比她想象中,还要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那里面,或许……也曾有过片刻的、被她亲手碾碎的温情?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王妃。”
他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依旧是冰冷的,如同碎冰相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却清晰可辨的、刮过她耳膜的嘲讽。
“等了许久,可是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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