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突如其来的伤势和笨拙的包扎,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表面的冰层被砸开,底下深藏的水流开始涌动,温度悄然改变。
接下来的日子,一种微妙的平衡在两人之间建立。张若昀依旧沉默,依旧疏离,但那种尖锐的、一触即发的对抗性,却不知不觉地消减了许多。他不再像一只时刻竖起尖刺的刺猬,虽然依旧保持着距离,但眼神里那种纯粹的、冰冷的敌意,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困惑和审视的情绪所取代。
他开始观察霍厉霆。
观察他处理公务时冷硬专注的侧脸,观察他偶尔看向海面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空茫,观察他对自己那近乎偏执却又……笨拙的照顾。
是的,笨拙。
这个在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在如何“正常”地对待一个人方面,显得格外生涩和僵硬。他只会用最直接、最强势的方式来表达“在意”——送来最好的东西,隔绝一切潜在的威胁,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张若昀渐渐能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掌控中,剥离出那一丝扭曲的、源自黑暗过往的……依赖。
他想起霍厉霆那句“跟这些年比,算轻的了”,想起他背后那道狰狞的旧伤疤叠加新伤的模样。一个模糊的、关于霍厉霆过往的碎片拼图,在他脑中渐渐成形——冰冷残酷的家族倾轧,缺失温情与安全的成长环境,或许还有更多他不曾知晓的血腥和黑暗。
那不是一个天生冷血的怪物,更像是一个在深渊里挣扎太久,早已习惯用冰冷和掠夺来武装自己,甚至忘记了如何正常索取温暖的……幸存者。
而这个幸存者,偏执地、甚至是不择手段地,抓住了他这道意外照进生命的光。
这个认知,让张若昀心底那股愤怒和抗拒,奇异地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酸涩。
他开始尝试着,不那么激烈地反抗。
早餐时,霍厉霆依旧会将他喜欢的几样点心默默推到他面前。以前,张若昀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直接冷着脸推开。现在,他会停顿一下,然后拿起筷子,极其缓慢地、象征性地吃一小口。
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甚至算不上接受。
但霍厉霆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会微微收紧,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冷冽的信息素,会几不可查地变得缓和一丝。
傍晚,霍厉霆有时会坐在客厅那架钢琴前,并不弹奏,只是沉默地坐着。以前,张若昀会立刻起身离开,拒绝任何形式的共处一室。现在,他可能会继续坐在远处的沙发上,看着手里的书或杂志,假装无视那存在感极强的注视。
空气不再那么紧绷得令人窒息。
偶尔,霍厉霆会极其生硬地挑起一个关于电影或戏剧的话题,语气干巴巴的,像是提前背好了稿子。张若昀通常只会冷淡地回应几个字,但也不会直接打断或讽刺。
这种变化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真实地发生着。
这天夜里,张若昀又一次从关于破旧花房和钢琴声的梦境中惊醒。心悸的感觉久久不退。他赤脚走下床,想到露台吹吹风。
推开玻璃门,却意外地看到霍厉霆竟然也在那里。
他背对着门口,倚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光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夜风吹拂着他微乱的发丝和衬衫衣角,让他高大的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孤寂。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那冷冽的檀木信息素,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夜的沉郁。
张若昀脚步顿在门口,下意识地想退回房间。
霍厉霆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模糊:“又做噩梦了?”
张若昀一怔,抿了抿唇,开口道:“不是噩梦”。标记带来的联结,让他的一些强烈情绪似乎无法完全瞒过对方。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离开,而是慢慢地也走到了栏杆边,在离霍厉霆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同样望向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大海。
两人沉默地并肩站着,中间隔着一段礼貌却不再那么遥远的距离。
夜风很凉。
许久,霍厉霆忽然掐灭了烟,声音低沉地传来:“那架钢琴……”
张若昀的心轻轻一跳。
“……后来我买下来了。”霍厉霆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修好了音准,换掉了所有坏掉的琴键。”
张若昀转头看向他。
霍厉霆依旧看着前方,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放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张若昀的心湖。所以他一直记得。记得那么清楚,甚至……
一种酸涩胀满的情绪堵在张若昀的喉咙口,让他说不出话。他忽然意识到,霍厉霆对他那变态的执着,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光”,更因为,他是霍厉霆冰冷残酷人生里,仅有的、与“美好”和“正常”能扯上一点关系的、具体的记忆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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