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八点五十分,福满楼后厨像个刚被捅了的马蜂窝,嗡嗡作响。巨大的排烟风机像个肺痨病人似的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抽动。
孙兆云站在队伍最前头,双手叉腰,身上那件浆洗得有点发硬的白厨师服绷紧了他厚实的肩膀。他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目光像两把刚磨好的剔骨刀,在手下这帮或精神、或萎靡、或偷偷打着哈欠的脑袋上刮来刮去。
他脚边,一只装满了冰块的塑料筐里,几只蔫头耷脑的明虾徒劳地弹动了一下透明的须子。
“都他妈给老子精神点!” 孙兆云一声暴喝,像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凉水,瞬间炸得所有残余的瞌睡虫灰飞烟灭。整个厨房猛地一静,只剩下排烟那单调的喘息。
他弯腰,从脚边的冰筐里一把抓起那几只半死不活的虾,又“啪”一声把一份皱巴巴的纸质报告拍在旁边沾着水渍和葱花末的不锈钢荷台上。那声响,脆得让站在面点组队伍里的叶如娇都跟着心头一跳。
“看看!都他妈给老子睁大眼睛看看!” 孙兆云的声音压着火,那火苗子仿佛要从他通红的耳朵眼里喷出来。
他抖开那份报告,纸页哗啦作响,像濒死的蝴蝶在挣扎。“上周的海鲜进货!明虾,短秤百分之十五!秤砣他妈的是纸糊的吗?还是当我们福满楼是慈善堂?”
他手指用力戳着报告上的数字,指关节发白,“鲍鱼!规格全他妈不对!我要的是三头鲍,给我送来的什么玩意儿?五头都他妈勉强!还有——”
他猛地弯腰,从冰筐底下扯出一把蔫黄的青菜,狠狠摔在案板上,几片枯黄的菜叶被震得飘落在地,“连最普通的青菜,都敢给老子掺这么多黄叶子!喂兔子呢?!”
厨房里死寂一片。空气粘稠得能滴下油来。油烟机沉闷的轰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叶如娇站在王淑英侧后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快速转动的眼珠。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描着前方每个人的背影和侧脸。
凉菜老大熬添啓歪歪斜斜地站着,一条腿还微微晃荡着,脸上挂着他那招牌式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痞笑,似乎眼前这场风暴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
打荷老大田艳香则绷紧了身体,双手紧张地绞在围裙前面,下嘴唇被咬得发白。她身边的管事部老大刘庆娟站得倒是笔直,只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嘴角边一丝极力压制却仍泄露出来的、近乎愉悦的弧度,像根细针,扎进了叶如娇的眼底。
刘庆娟的目光,隔着几个人头,有意无意地扫过叶如娇的方向,带着一种惯常的、冰冷的审视和怀疑。
砧板老大白天齐终于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僵局。“孙老大,消消气,” 他声音沉稳,带着点老好人的和稀泥味道,“供应商……是老赵那边吧?他做了十几年了,口碑一向不错,从来没出过这种幺蛾子啊?”
“老赵?” 孙兆云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那声音充满了讽刺,“老赵上周急性阑尾炎,这会儿还在医院躺着哼哼呢!现在是他那个宝贝女婿,叫什么赵德柱的在管!”
他一脸嫌恶,仿佛嘴里嚼到了死苍蝇,“就那小子,油头粉面,眼珠子滴溜乱转没个正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爹比,差着十万八千里!”
“那……那怎么办?” 王淑英的大嗓门带着点焦急的直率,“换供应商?” 她丰满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了一下,系在腰间的围裙带子勒得更紧了。
“换?王老大你说得倒轻巧!” 孙兆云烦躁地一把抓下头上的厨师帽,狠狠挠了挠他那头刺猬般的短发,几根发丝不屈地翘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婚宴、寿宴、满月宴!旺季中的旺季!临时换供应商?食材质量、送货时间,哪一样能给你保证?到时候耽误了贵宾楼的宴席,韩总怪罪下来,是你去顶缸还是我去?” 他越说火气越大,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前排白天齐的脸上。
厨房再次陷入一片愁云惨雾。空气里只剩下孙兆云粗重的喘息和冰柜压缩机沉闷的启动声。
就在这片压抑的静默几乎要凝固时,一个轻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死水潭。
“孙老大,” 叶如娇举起了右手,指尖莹白,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恰到好处的拘谨和礼貌,“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
刷!
几十道目光瞬间聚焦,如同聚光灯般打在叶如娇身上。惊讶、好奇、审视,还有刘庆娟那道陡然变得锐利冰冷的视线。王淑英扭过头,眼睛瞪得溜圆;熬添啓也不晃腿了,饶有兴致地挑起半边眉毛;连孙兆云都愣了一下,布满阴云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说。” 孙兆云拧着眉,语气依旧硬邦邦,但总算给了个开口的机会。
叶如娇深吸一口气,微微挺直了脊背,那身合体的厨师服勾勒出饱满起伏的曲线。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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