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房间的老式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风叶转动时带起的气流拂过窗帘,米白色的布料上印着的椰树图案随之轻轻晃动,像在模仿海边的风浪。窗帘边角有些磨损,露出里面浅灰色的衬布,是旅馆老板去年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点实在的暖意。凌云靠在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臂上磨得发亮的纹路,那是经年累月被人倚靠留下的痕迹,带着点烟火气的温润。椅腿旁的地板上,有块圆形的印痕,是常年放茶杯留下的,像枚浅褐色的胎记。
桌上的玻璃杯里,龙井茶叶已经沉到杯底,茶水呈淡淡的琥珀色,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滴没来得及擦去的泪。杯子旁边压着张旅馆的便签纸,是早上李姐写的,提醒他记得带防晒霜,字迹圆圆的,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他又想起邢菲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在心里拍了一下。多大个人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对着空气犯愣。可思绪这东西偏不听话,像挣脱了线的风筝,一头扎向那个总是穿着挺括警服、眉眼锐利得像把刀的女人。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起她警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 —— 上次在市局档案室签字,他弯腰时无意间瞥见的,纽扣边缘磨得有些发亮,想来是经常系解留下的痕迹。
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又按灭,反复几次。屏幕亮起时,能看见自己映在上面的脸 —— 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鼻梁,扔在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着的那种。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细纹,是去年冬天值夜班冻出来的,赵晓冉说像 “小括号”,笑起来还挺好看。这就是他,凌云,一个在基层户籍室待了五年的普通民警,说好听点是体制内,说实在点就是个捧着铁饭碗的办事员,每天的工作就是核对身份证、打印户口本、解答群众的疑问,最大的权力大概就是在户籍系统里修改个错别字。上个月有个大爷把 “张桂芬” 写成 “张贵芬”,他在系统里改过来时,大爷握着他的手说 “多亏了你啊小伙子,不然医保都报不了”,那时候他觉得,这工作也不是全无意义。
体制外?算不上。但要说体制内的 “圈内人”,他又差得远。不会在酒桌上跟领导称兄道弟,不会在逢年过节时拎着礼品往上司家跑,甚至连在所里的总结会上都很少发言。上次所长想提拔他当户籍室的小组长,他愣是找了个 “能力不足” 的理由推了,气得老所长拍着桌子骂他 “没出息”。可他自己知道,不是没出息,是真不习惯那种迎来送往的套路。就像他总觉得穿警服就得挺直腰杆办事,掺了太多弯弯绕绕,那身衣服都得变皱。他衣柜里的警服永远熨得笔挺,袖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连帽檐上的国徽都擦得发亮,赵晓冉说他 “把警服穿成了铠甲”。
而邢菲呢?
刑警队的队长,正儿八经的体制内尖子生。上次在市局的表彰大会上见过她一次,穿着笔挺的警服,肩上的警衔在聚光灯下闪着光,上台领三等功奖章时,步伐稳得像踩着标尺,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接过证书时跟局长握手,眼神不卑不亢,连笑容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 嘴角弯起的角度,不多不少,刚好能显得礼貌又不热络。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说她是市局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年纪轻轻就破了好几个大案,书记开会时都点名表扬过,说 “邢菲这姑娘,是块干公安的好料”。
他还记得那天散会时,在走廊里撞见她。她正跟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说话,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时不时低头记两句,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副局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 “好好干”,她点头时,耳后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她警号上投下一小片光斑。
这差距,说好听点是云泥之别,说难听点,就像沙滩上的沙粒望着山顶的青松。沙粒有沙粒的安稳,青松有青松的挺拔,可谁见过沙粒跟青松并肩站在一块?
凌云端起茶杯喝了口凉茶,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想起上周回家,人间父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念叨。母亲手里织着毛衣,棒针敲得哒哒响,毛线是赵晓冉送的,浅灰色的,说适合秋冬穿。“小凌啊,妈跟你说,邢菲那姑娘,我看对你有意思。” 母亲的眼神从毛线团上抬起来,带着点笃定的笑意,“上次在菜市场碰见她妈,人家跟我夸你呢,说你老实本分,办事靠谱。”
父亲坐在旁边抽着烟,烟是孙萌萌她爸给的,说是海南特产的烟叶。烟雾缭绕里,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邢家那丫头不错,有本事,家里条件也好,跟你站在一块,那是你的福气。”
福气?凌云当时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他实在想不通,这福气从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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