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凤凰国际机场的玻璃幕墙把正午的阳光折成碎金,落在张姐夫扛着的行李箱上,铝制拉杆反射的光晃得他眯起眼。箱子里最底下那层垫着念念的沙滩玩具,塑料铲子的边缘硌着他的胳膊,像还带着椰林沙滩的温度 —— 那是念念昨天挖沙时攥得最紧的一把,沙粒嵌在铲齿里,洗了三遍都没净,此刻正隔着布料,把细微的痒传进他骨头缝。
“爸,箱子歪了!” 念念的凉鞋在光洁的地板上踢踏,手里的海螺被她举得高高的,螺口冲着耳朵,“你听你听,海螺在哭呢,它不想让我们走。” 小姑娘的声音裹着没褪尽的奶气,混着螺壳里的 “嗡嗡” 声,像把小刷子,轻轻扫着张姐夫的心尖。
他腾出一只手托稳箱子,另一只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指腹沾着点她发间的椰香 —— 是昨天在旅馆用的椰子味洗发水,泡沫蹭在他胳膊上,洗了澡还留着淡香。“傻丫头,”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海螺是舍不得这片海,等明年咱再来,把它还回来,让它跟浪花作伴。”
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张姐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登机前特意试了试弯腰系鞋带,动作顺得像年轻了十岁。想起刚到海南那天,他扶着腰从保姆车下来,吴小妹赶紧从后备厢翻出个靠垫,说 “张哥您垫着,这路颠”;想起李姐总笑他 “老胳膊老腿,跑两步就喘”,可昨天在沙滩追念念,他居然能跑出二十米不费劲,连李姐都惊得瞪圆了眼。
廊桥的金属地板被行李箱碾出 “哐当” 响,李姐走在旁边,手里捏着副老花镜 —— 不是她自己的,是今早收拾东西时从抽屉缝里摸出来的,镜腿上还缠着圈胶布。她突然把眼镜往包里塞,动作快得像藏什么宝贝,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光:“你看我这记性,现在哪还用得着这玩意儿?刚才看登机牌,座位号看得清清楚楚,比年轻时看电影票还清楚。”
她这话没说谎。李姐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广告牌上的小字,连 “禁止吸烟” 下面的英文注释都看得真切。这让她想起三十年前在厂里当标兵,举着枪瞄准靶心,准星里的十环像块小小的太阳;后来眼睛花了,穿针都得让张姐夫帮忙,连邻居都说 “李姐这神枪手的本事,怕是要带进棺材了”。可现在,她看着廊桥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没戴眼镜的眼睛亮得像两口深井,里面盛着的,是被海南的阳光重新擦亮的光。
“说真的,” 李姐拽了拽张姐夫的衣角,声音压得像悄悄话,“回去我就把那副新配的眼镜退了,省下来的钱,给念念买套新的挖沙工具。” 她往窗外瞥了眼,绿化带里的椰子树在风里摇,像餐馆阿妹扎着的高马尾,“那阿妹做的海鲜粥,我得学着点,回去给你熬,说不定也能治治你这老腰。”
张姐夫没接话,只是把箱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他看见林薇正蹲下来给孙萌萌系鞋带,小姑娘的帆布鞋上沾着块珊瑚沙,红得像颗小玛瑙。林薇的动作很轻,指尖划过鞋帮时,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宝贝 —— 她这几天总说 “浑身清爽”,昨天整理行李,居然能把七零八碎的化妆品归得整整齐齐,连孙萌萌都说 “林薇姐姐像变了个人”。
“萌萌,鞋带要系紧,不然上飞机容易绊倒。” 林薇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指腹蹭过小姑娘脚踝的皮肤,那里还留着点晒红的印子。她想起刚到海南时,孙萌萌发着低烧,缩在她怀里咳嗽,小脸蛋烧得通红;想起导游阿平跑了三家药店,买回的止咳糖浆是儿童专用的,说 “这药甜,孩子爱喝”;想起餐馆阿妹每天早上炖的冰糖雪梨,瓷碗放在萌萌面前,总说 “趁热喝,喝了就不咳了”。
孙萌萌把脸贴在林薇膝盖上,小手里攥着颗椰枣,是阿妹昨天塞给她的,说 “这个补血,吃了有力气”。枣肉的甜混着核的涩,在舌尖漫开来时,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林薇姐姐,阿妹会不会想我呀?我还没跟她说,她做的椰子冻最好吃。”
“会的。” 林薇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沾着点防晒霜的油,“就像我们会想她一样。” 她想起临别时阿妹往她们包里塞了袋椰子脆片,透明袋子上印着只笑脸椰子,“路上饿了吃,比薯片健康”;想起阿妹说自己女儿跟萌萌差不多大,也爱啃这种脆片,说这话时,眼里的温柔像刚涨起来的潮水,漫得满满的。
孙萌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椰枣核吐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放进裤兜 —— 这是她跟赵晓冉学的,说 “留着做纪念,以后看见核,就想起海南的椰枣有多甜”。她往前面瞅了瞅,赵晓冉正跟陈雪说着什么,手里举着张照片,笑得眼睛都弯了。
那是张在餐馆拍的照片。赵晓冉穿着条蓝裙子,旁边站着的小阿哥穿着花衬衫,手里拎着只螃蟹,笑得露出两颗白牙。照片的边角被海风卷得有点翘,像片被吹皱的海浪。“你看他脸红的样子,” 赵晓冉把照片往陈雪面前凑,声音里带着点雀跃,“昨天我们说要走,他偷偷往我包里塞了袋鱼干,说是自己晒的,还不好意思地挠头,说‘不好吃别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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