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武堂之行,如同一石入水,在于凤至与张汉卿之间,乃至在帅府微妙的政治生态中,漾开了层层渐进的涟漪。张汉卿明确支持她“做些利于军需民生的事”,这便是一把尚方宝剑,虽无形,却足以让她之前种种看似“小打小闹”的举动,有了更坚实的底气和不那么引人疑窦的由头。
她首先扩大了“伤兵抚恤协办处”的职能和规模。借着张汉卿的首肯,她名正言顺地从民政和军需部门调拨了少量但稳定的资金和物资,并以此为依托,开始系统性地收拢、安置更有能力的伤残退伍军人。不仅仅是发放抚恤,更侧重于“授人以渔”。
识文断字的,经过考核,充实到协办处的文书、档案、管理岗位,甚至择优推荐到振华厂或其他正在接洽的实业项目中;有手艺的,如木工、铁匠、皮匠,则组织起来,成立小型作坊,承接帅府、军队乃至民间的维修、制作订单;即使伤残较重,也安排些力所能及的看守、巡逻、后勤杂务,让他们能自食其力,重拾尊严。
那个原郭松龄部的王营长,被正式任命为协办处的后勤管事,他腿脚不便,但组织协调能力出色,将一众伤兵管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凤至更是死心塌地。
与此同时,振华纺纱厂也在于凤至的支持下稳步发展。有了帅府部分被服订单的保障,销路不再愁困。沈保国和技术工人潜心钻研,采用优质东北棉生产的纱布质量稳步提升,成本反而有所下降。于凤至指示谭海安插的人,逐步建立起规范的财务和采购制度,并开始暗中物色、培养可靠的管理和技术骨干。那座一度濒死的工厂,如今机器日夜轰鸣,竟成了奉天城里民族工业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更让于凤至欣喜的是,通过王营长和协办处的人脉网络,又陆续发现了几个颇具才干却因各种原因被埋没或排挤的原东北军军官、退役士官。其中一人名叫高志航(化名,借用历史人名,原型为空军英烈或技术军官),曾在法国学习过机械工程,对飞机、汽车颇有研究,回国后却因不是嫡系,只在兵工厂做个闲职,郁郁不得志。于凤至如获至宝,立刻通过谭海将其秘密招揽至麾下,暂时安排在协办处负责机械设备维护,实则让他开始秘密搜集、整理东北乃至国内外的航空、机械技术资料,并留意相关人才。
“高先生,”于凤至在一次秘密召见中对他说道,“未来之战,绝非仅凭血肉之躯。天空、钢铁,都将决定胜负。你的才学,必有大用之时,望早作准备。”
高志航得遇知音,激动不已,发誓愿效犬马之劳。
另一个发现则让于凤至更加警惕。通过伤兵中的线索,她了解到奉天城外某处仓库,囤积着一批数年前购自欧洲、本拟用于扩建兵工厂的精密机床和设备,却因后续资金被挪用和人事倾轧,一直闲置锈蚀,几乎被人遗忘。
“谭海,立刻想办法去查实这批设备的情况和看守人员背景,要绝对保密。”于凤至意识到这批设备的价值,若能弄到手,无论是用于民用机械制造,还是未来可能的军工生产,都将是巨大的助力。但这无疑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必须谨慎行事。
人才的网罗和实业的推进在暗中加速,而于凤至并未忘记对张汉卿的潜移默化。她不再直接议论政事,而是时常在与张汉卿的闲谈中,分享些从伤兵、商人、乃至报纸上听来看来的“趣闻”或“忧虑”。
有时是某地乡绅巧计抵制日货成功,民众踊跃支持;有时是关内某高校学生激昂演讲,呼吁团结救国;有时则是“无意”间看到某篇介绍国外科技发展的文章,感慨“若是咱们也能有此利器,何惧外侮”。她总是说得轻描淡写,如同家常絮语,却总能巧妙地将“自强”、“民心”、“科技”等概念,一点点植入张汉卿的心田。
张汉卿起初只当是解闷,渐渐却听得入了神,时而沉思,时而追问几句。他发现自己这位妻子,仿佛一扇窗口,总能带给他一些不同于帅府议事厅里那些老生常谈的新鲜气息和视角。他心中的某些想法,在于凤至这些“无心之语”的浇灌下,悄然生长、清晰。
然而,于凤至的活跃,终究未能完全避开杨景霆和常荫槐的耳目。
这日,常荫槐在自家府邸设宴,杨景霆亦是座上宾。酒过三巡,常荫槐挥退歌女,凑近杨景霆,低声道:“邻葛兄,近日可有听闻,少帅夫人那边,动静可是不小啊。”
杨景霆端着酒杯,眼皮微抬:“不就是弄了个抚恤伤兵的摊子,又摆弄个快倒闭的纱厂?女人家的小意儿,收买人心罢了。能成什么气候?”他语气依旧不屑,但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邻葛兄不可不防啊。”常荫槐摇头,“据下面人报,那协办处如今可不只是发钱发粮,竟成了个小衙门似的,聚拢了不少人手,连郭鬼子的一些旧部都搜罗进去了。还有那振华厂,如今竟搭上了帅府的采买,生意红火,俨然成了少帅夫人的私产一般。长此以往,恐其羽翼渐丰,于我等不利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