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的冬日,似乎来得比别处更晚些。未及十二月,北方已经大雪皑皑,寿春才开始穿起厚衣。然而,这座被袁术营建得日益恢弘、隐隐已有帝都气象的“袁家”宫阙内,真正驱散冬日最后一丝寒意的,并非节令,而是一份来自千里之外长安的“厚礼”。
这一日,袁术难得地身着诸侯朝服,高踞于新近落成的“承运殿”主位之上。殿宇巍峨,藻井绘日月星辰,金柱蟠龙,虽不及洛阳未央宫百年积淀的厚重,却自有一股锐意进取、舍我其谁的张扬气派。阶下文武分列,冠盖云集,皆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个奉命出使长安、历时数月方归的使者——顾雍。
“宣——顾雍,上殿觐见!”
随着谒者拖长的唱喏,殿门外,一身风尘仆仆却神色从容的顾雍,稳步而入。他身后,两名从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只沉重的朱漆木匣。顾雍行至丹墀之下,整肃衣冠,大礼参拜:“臣顾雍,奉主公之命,出使长安,今复命归来,叩见主公!恭祝主公,威加海内,福泽绵长!”
“元叹辛苦了!”袁术抬手虚扶,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期待与得色,“长安之行,结果如何?李傕、郭汜那两个匹夫,可曾应允封赏?”
顾雍起身,朗声答道:“托主公洪福,赖主公威名,雍幸不辱命!李傕、郭汜虽跋扈,然内斗方酣,亦惧我荆扬兵威,彼等不敢过拂主公之意。朝廷……”他略微一顿,这个称谓在如今的寿春宫中已有些微妙,“已正式颁下诏书,晋封主公为大将军,假节钺,都督荆、扬、交、豫、徐五州军事,封阳翟侯,食邑万户!”
“大将军!”
“都督五州!”
“万户侯!”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呼和赞叹之声。虽然袁术自立之心,麾下核心皆知,但能得到长安朝廷(哪怕只是名义上)如此高位重爵的正式承认,无疑极大地增强了其“袁家”事业的合法性与号召力。这意味着,至少在明面上,袁术已跃居天下诸侯之首,拥有了名义上统御东南半壁的最高军事权柄。
袁术抚掌大笑,声震殿梁:“好!好!元叹果然不负吾望!此功甚伟!加封顾雍为光禄勋,赏千金,帛千匹,宅邸一座!”
“谢主公厚赏!”顾雍再拜,却并未立即退下,而是示意从人将那只朱漆木匣抬上前来,“主公,此乃朝廷所赐大将军印绶、节钺,及封侯金册,请主公验看。”
内侍上前,打开木匣。但见玄色锦缎衬底上,一方金黄璀璨、螭钮盘绕的大将军金印,一柄象征生杀予夺的青铜节钺,以及一卷明黄绢帛的侯爵金册,静静陈列,在殿内灯烛映照下,流转着诱人而又沉重的权力光泽。
袁术目光灼热地盯着那印绶,片刻,方挥挥手:“收入府库,妥善保管。”他看向顾雍,笑容更盛,“元叹一路劳顿,且先回府歇息。今晚,孤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谢主公。”顾雍躬身,却又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仅袁术可闻,“主公,雍此次归来,除朝廷封赏外,另于长安……偶遇一故人。此人言,有秘事关乎天下气运,欲面陈主公。其人此刻正在宫外偏殿等候,未敢擅入。”
“故人?秘事?”袁术眉头一挑,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看了顾雍一眼,顾雍眼神平静而肯定。袁术略一沉吟,对阶下群臣道:“诸卿且先退下,各归本职。晚间宴饮,再与诸君同庆!”
“臣等告退!”
待文武鱼贯退出,大殿顿时空旷下来,只余袁术心腹侍卫数人肃立角落。袁术对顾雍道:“带此人来见。”
不多时,顾雍引着一人,悄无声息地重回承运殿。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深灰色布袍,身形瘦削,背微微佝偻,年约五旬有余,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枯槁,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眉骨之下,偶然开阖间,却似有幽光闪烁,沉静得令人心悸。
袁术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看似落魄的老者。他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直到那人缓缓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时,一个尘封已久、曾令关东诸侯闻之色变的名字,勐地跳入袁术脑海。
“李……儒?”袁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董卓的首席谋主,毒杀少帝、焚毁洛阳的幕后黑手之一,那个在董卓败亡后便神秘消失、生死成谜的“毒士”?
“草民李儒,拜见袁大将军。”灰袍老者——李儒,撩起袍角,从容下拜,声音沙哑平缓,并无多少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袁术没有立刻让他起身。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按在冰冷的玉制扶手之上,目光锐利如刀,上下刮视着伏地的李儒。殿内气氛骤然凝滞,角落的侍卫手已不自觉地按上刀柄。顾雍垂手立于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良久,袁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冰冷的戏谑与审视:“李文优……真是久违了。董卓伏诛多年,天下人皆以为你已随你那主子共赴黄泉,或是隐姓埋名,了此残生。想不到,你竟有胆量,出现在孤的面前?就不怕孤……将你千刀万剐,以谢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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