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是美好的，实践却是另一回事。
裴琉璃的第一个念头，是制作“花露水”，或者说，是更纯净的花香精油与纯露。唐代已有利用鲜花香气熏衣、制香的传统，但多是将花瓣直接阴干、捣碎、混入香粉，或简单浸泡，香气混杂且不持久。
若能提取出更纯粹、稳定的花香精华，无论是用于妆品调香，还是直接作为香水，都将是独一无二的卖点。
她凭借记忆，画出了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草图：需要铜锅（作为加热釜）、导气管（冷凝管）、冷却水槽、接收瓶。原理很简单，加热含有香气的植物与水，蒸汽携带芳香分子经过冷凝管冷却，油水分离，便可得精油与纯露。
然而，仅仅是把草图变为实物，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夫人，您要的这物件……匠人说，从未打过。”周安拿着草图，面露难色。他如今兼管一些外院采买和与外头匠人接洽的活计。
“哪里最难？”裴琉璃问。
“是这‘冷凝管’。”周安指着图上那根需要盘旋而下的细长铜管，“匠人说，铜管要做得如此细长均匀，且要弯成这般盘旋状而不塌瘪、不漏气，极为考较手艺。即便做成，所费铜料不少，工钱也极高。”
铜，在这个时代是战略物资，价格不菲。而高精度的手工制作，成本更是难以控制。
“先找手艺最好的铜匠，不计成本，做一套出来。”裴琉璃果断道。她需要验证想法是否可行。
十日后，一套黄澄澄、颇为精巧的蒸馏器送到了裴琉璃辟出用作实验的西厢小间。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大筐清晨采摘的、带着露水的玫瑰花——这是她让周安从城外花农处订购的。
第一次蒸馏实验，在一个小雪初晴的下午开始。
小间里生了暖炉，铜锅架在小火炉上，里面铺满玫瑰花瓣，加入山泉水。青黛和紫苏既好奇又紧张地守在旁边。
加热，蒸汽缓缓升起，通过那根精心打造的螺旋冷凝管。裴琉璃亲自将冷水一遍遍浇淋在冷凝管上。
等待，漫长的等待。
终于，第一滴清澈的液体，从冷凝管末端滴入洁白的瓷瓶。
“成了！”紫苏小声欢呼。
裴琉璃小心地拿起瓷瓶，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类似玫瑰但又不完全相同的香气飘散出来，还夹杂着一丝……焦糊味和水汽味。
她皱了皱眉，蘸取一点尝了尝，味道有些怪异。
收集了小半瓶所谓的“纯露”，水面之上，却只有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比油星还细小的一点点精油，根本无法分离收集。
“可能是花瓣太多，水太少，温度控制不好，有些糊了。”她分析道，“而且，玫瑰的出油率本来就极低，靠这点量，根本不行。”
第二次，她减少了花瓣量，更小心地控制火候。结果，香气更淡，几近于无。
第三次，她换了茉莉。结果类似。
问题接踵而至：鲜花成本高、季节性强；蒸馏过程火候极难精准控制，稍有不慎便是焦糊或无效；出油率低得令人绝望，收集到的所谓“精油”纯度堪忧，杂质多；整套设备笨重，效率低下，根本无法量产。
更现实的是，经过几次实验，那造价不菲的冷凝管接口处，因反复受热冷却，竟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开始渗水。
看着那缕细细的水线，和瓷瓶里那点不尽人意的产物，裴琉璃沉默了。
青黛和紫苏大气不敢出。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给了她一记沉重的耳光。现代香水工业背后是复杂的化学提取、分馏、纯化技术，是稳定的设备和大规模的原料供应。在这个时代，想凭记忆和简单工具复制，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太心急了，也太小看了时代的鸿沟。
“收拾了吧。”裴琉璃的声音有些疲惫，“把铜器擦干收好，花瓣……拿去埋了。”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冷风灌入，吹散了屋里那点混杂的香气。
蒸馏花露的路，走不通。
至少，在目前条件下，此路不通。
她需要更实际、更符合这个时代材料和技术水平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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