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晨省。
裴琉璃踏入正厅时,发现下首的椅子上,已坐了一人。
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妇人,穿着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淡青半臂,发髻松松绾着,只插一支白玉簪。脸色有些苍白,眉眼温婉,透着一股羸弱之气。此刻正微微低头,手里捏着条素帕,偶尔掩唇轻咳一声。
正是裴琰之那位早逝的原配夫人留下的媵妾,柳氏。裴琉璃进门后,她一直称病避居在西边一个僻静小院,今日倒是头一回露面。
听见脚步声,柳氏抬起眼,忙要起身行礼,身子却晃了晃,似有些站不稳。
“柳姨娘身子不好,坐着吧。”裴琉璃在上首坐下,语气平淡。
“谢夫人体恤。”柳氏声音柔柔的,带着点气弱,“妾身这破败身子,本不敢来扰夫人清净。只是躺久了,想着总要来给夫人请个安,全了礼数……咳咳……”说着,又是一阵轻咳,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侍立在她身后的一个小丫鬟,连忙上前为她抚背,一脸忧色。
裴琉璃静静看着,没接话。青黛奉上茶来,她也只端在手中,轻轻拨弄浮沫。
柳氏咳了一阵,缓过气来,眼圈却微微红了:“夫人进门这些时日,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妾身虽在病中,也有所耳闻,心里真是……既感佩,又惭愧。只恨自个儿这身子不争气,不能为夫人分忧,反成了累赘……”
她说着,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病弱,又不失恭顺。
“姨娘说哪里话。”裴琉璃放下茶盏,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既病了,便好生将养。缺什么,短什么,让丫鬟去寻裴嬷嬷便是。”
“夫人仁厚。”柳氏垂下眼睫,“妾身不敢有求。只是……只是今日前来,除了请安,还有一事,心中不安,想求夫人示下。”
来了。裴琉璃抬眼:“何事?”
柳氏抬起泫然欲泣的眼:“是关于泽哥儿……承泽那孩子。”她顿了顿,观察着裴琉璃的脸色,才继续道,“妾身听闻,前些日子夫人……与王嬷嬷在教养之事上,有些商议。王嬷嬷是姐姐(指原配)留下的老人,最是忠心妥帖,照料泽哥儿也尽心。妾身是怕……怕夫人初来,不知泽哥儿脾性,王嬷嬷又是个倔性子,若有些言语冲撞,惹了夫人不快……那、那妾身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在为王嬷嬷“说情”,实则句句都在点明:王嬷嬷是原配的人,你一个继室,别动她。孩子的事,你也不懂。
厅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屏住了呼吸。
裴琉璃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笑。
那笑意很淡,却让柳氏心头莫名一跳。
“柳姨娘多虑了。”裴琉璃语气平和,“王嬷嬷照料承泽辛苦,我自是知晓。关于承泽开蒙读书之事,我已与大少爷、二小姐商定,明日便会请先生过府相看。至于日常起居,王嬷嬷熟悉,自然还是她为主。我不过是瞧着承泽日渐大了,总在瑞鹤堂与后院丫鬟婆子们一处嬉戏,不成个体统,打算在听竹轩旁收拾个清净小院出来,让他白日过去,跟着哥哥读读书,认认字,也学些规矩。王嬷嬷若不放心,白日跟过去照料便是。”
她三言两语,将“教养之争”化为了“安排读书”,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既维护了自己主母安排子女人事的权力,又没立刻剥夺王嬷嬷的看护之责,还抬出了裴承志和裴秀宁作为同盟。
柳氏一肚子挑拨和“劝诫”的话,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句也递不出去。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干涩道:“夫人……思虑周详,是泽哥儿的福气。”
“都是为了孩子好。”裴琉璃站起身,“姨娘若无他事,便回去歇着吧。天寒,仔细身子。”
这是送客了。
柳氏勉强起身行礼,在那小丫鬟的搀扶下,一步三摇地走了。那背影,比来时更显“柔弱”了几分。
人一走,青黛便小声道:“夫人,这柳姨娘……早不病晚不病,偏这时候来,话里话外……”
“她不是来‘病’的,是来‘醒’的。”裴琉璃走回窗边,看着柳氏身影消失在廊角,“躺了这么久,是该出来看看,这府里的风向,到底吹向哪边了。”
她捻了捻指尖。柳氏今日这番话,水平可比王嬷嬷高多了。以退为进,示弱藏针。
看来,内宅的清净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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