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书房,此刻是裴府另一个无声的战场。
巨大的陇右及河西舆图悬于壁上,山川关隘、军镇驿路,以朱墨详细标注。沙盘之上,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城池关隘模型林立,此刻却仿佛在无形的压力下摇摇欲坠。
裴琰之独自立于图前,已近两个时辰。常服早已褪去,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窄袖胡服,腰间束着革带,愈发显得肩宽背直,如松如岳。但他眉宇间的沉郁与凝重,却比身上任何甲胄都更沉重。
案几上,摊开着不止一份军报,还有户部匆匆调来的钱粮簿册、兵部陈旧的兵员档案。触目所及,皆是赤字与缺额。皇帝在紫宸殿中的震怒与期望,同僚或明或暗的推诿与算计,边关将士血肉横飞发回的求援血书……无数声音与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二十万……”他低语,手指划过地图上吐蕃大军突进的箭头,指尖冰凉。吐蕃国力正盛,兵锋锐利。而大唐呢?承平日久,武备松弛。陇右节度使麾下名义有军七万三千,实则能战之兵不足五万,且分驻各军镇,猝然遇袭,难以集结。援军从何调?关中府兵早已不堪用,河东、朔方之军要防备突厥、契丹,安西、北庭远水难救近火……
粮饷更是大问题!户部的簿册冰冷地显示着国库的捉襟见肘。千里转运,人吃马嚼,损耗惊人,还未接敌,后勤已可能先拖垮大军。
他并非畏战。戎马半生,什么样的恶仗没见过?但此战不同。此战关乎国运,关乎河西千万百姓存亡,只能胜,不能败!而胜算……他凝视着地图上敌我悬殊的态势,心一点点往下沉。
窗外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棂,如同边关传来的呜咽与战鼓。
亲卫在门外低声禀报了几次,有宫中内侍来问询,有兵部同僚来探听,皆被他一句“将军正在筹谋”挡了回去。他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从这纷乱如麻的局势中,理出哪怕一丝清晰的脉络,找到一个或许可行的突破口。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更漏声滴答,敲打着漫漫长夜。
他想起很多。想起年轻时在安西初上战场的血气方刚,想起与袍泽并肩冲锋的生死与共,也想起这些年朝堂之上的倾轧与掣肘,想起府中那些看似繁华实则空洞的日子……最终,画面定格在今日午后,暖阁窗后那双沉静望来的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寻常内眷听到战事时的惊慌哭泣,只有一种过于平静的了然,仿佛早已看透了这荣耀背后的千疮百孔与沉重代价。
他忽然有些莫名的烦躁,一拳轻轻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上的笔颤了颤。为将者,当心如铁石。何时竟会因一个女子的眼神而心绪不宁?
但那双眼睛,却像这沉沉夜色中的一点微光,固执地存在着。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兵力、粮道、关隘、气候、敌将用兵习惯……无数信息在脑中飞速运转、推演。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冷硬的颌线滑下。
这一夜,外书房的灯,长明不熄。
如同这位将军肩上的山河,与心中的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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