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未绝,稻苑深处已亮一丸灯火。
小燕子赤足披衣,蹲在田埂上,用旧盔舀水灌那株“稻王”。
盔是十年前丹阳驿的战利品,边沿一道刀痕,像新月。水沿痕而下,恰滴在稻根,叮咚一声——她笑:“早安,老伙计。”
回寝殿,四个司帐宫女捧着朝服,却不敢近前。
今日是晋封后第一次进宫请安,礼部定的仪注是“固伦长公主朝见仪”,比亲王妃更重:
——须着九翟十二珠冠、绛罗翟衣、束革玉带,然后跪于坤宁宫外,候皇后传谕。
小燕子指尖拨了拨那顶金冠,叹气:“它十二颗珠子,比我十二岁杀的第一个人还重。”
她抬手,把冠推回锦盒,只取一根稻茎,三绕两绕,盘了个髻,尾端插一枚小小镰刀簪。
“就这样。”她吩咐,“余下的,带进宫当节礼。”
九安门开,她未乘銮,只骑那匹褪毛的老战马“雪点”。
马鬃里夹着稻壳,一步一响,像移动的小谷仓。
门前当值侍卫是新调来的,横戟喝道:“来者下马——”
话音未落,瞧清那枚悬在腰侧的金印,噗通跪了一片。
小燕子俯身,将一穗新稻塞进领头侍卫手里:“替我看门,也替我看稻。”
往里,御道铺金砖。
按制,公主应乘步辇,前导六人,后从八人;她却牵着马,鞋底沾泥,一步一个浅浅的湿印。
身后远远跟着礼部尚书,急得直搓手:“殿下,仪注——”
她回头,笑出一颗虎牙:“尚书脚疼?那便去甬道边上数砖,看哪块缺了角,回头我补。”
皇后已立在檐下,穿家常藕荷色便服,鬓边别一朵小梨花瓣。
她不言,只看那串泥脚印由远而近,眼底一寸寸软。
小燕子距阶十步停住,双手合十,高举过顶——
这是昔年在江南破庙,母女逃荒时互报平安的旧手势。
皇后喉头一动,几乎破声。
小燕子却俯身,双膝跪地,额头触那方新擦得锃亮的金砖,重重一叩。
“女儿燕衿,给皇额娘请安。”
声音不高,却像镰刀划开稻浪,沙沙地滚向四方。
皇后抬袖,宫人潮水般退下,连起居主官也被她一眼止在转角。
殿门阖上,只剩母女。
皇后两步并一步,蹲身捧住女儿的脸,指尖摸到薄茧,眼泪砸下去,冲开一道泥痕。
“傻孩子,怎么赤着脚?”
小燕子笑,从怀里掏出一只粗布小袋,解开——
里面是一把雪点马嚼剩的稻壳,还有一粒带血珠的米。
“脚在地上,心才在根上。——这粒米是今早稻王结的,我给额娘留的第一茬新谷。”
皇后接过,捧在掌心,像捧一颗跳动的小心脏。
半晌,她低声:“你父皇……昨夜在乾清门,一个人,对着这粒米,站到天亮。”
窗外日影上移,将二人并肩的影子压成短短一截。
皇后忽道:“你封地三千顷,朝里有人喊‘逾制’。内阁拟了折子,要奏请裁成一千。”
小燕子抬眼,眸色亮得带刀:“让他们走。我今晚就回苑,把三千顷全插满‘稻下鱼’的旗子。旗在,地在;旗倒——”
她顿了顿,指尖在砖地轻轻划条直线,“我就顺着这条线,一路割回丹阳驿。”
皇后沉默片刻,忽笑,笑声像梨花落:“好,本宫给你备旗。”
她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小凤纹兵符,塞进女儿掌心。
“本宫六宫扈从,也听你一次调。”
宫门再开,已过巳正。
众人只见固伦长公主仍是一身布衣,只袖口多了一圈新绣的梨花瓣——
皇后亲手所缀,针脚细密,像把千言万语缝进一朵香。
她上马,回头,朝殿檐深深一揖。
阳光斜照,金印在她腰间晃,印角那粒泪痕尚湿,闪成小小的虹。
皇后抬手,指尖在空气里轻轻一点——
无人听见,那是一句只有母女通晓的暗语:
“风大,护住稻芒。”
小燕子一抖缰绳,雪点马扬蹄。
甬道尽头,起居注官提笔急书:
“——固伦承稷长公主,请安出。
皇后率六宫送于檐下,相视而笑,不言而别。
是日,秋风有稻香,百官退避,马蹄声远。”
马过九安门,她忽勒缰,回望宫墙。
墙头,一只白腹雪雀落下,喙上衔着半截稻茎。
小燕子笑,低低一声:“第二茬,要熟了。”
她调转马头,迎着太阳,奔向南城门外三千顷稻浪。
风掠过,稻穗低头,像万人同时屈膝——
却不再是对公主,
是对一株正在抽芒的新稻,
也是对那个终于把根,
牢牢扎进泥土里的
——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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