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长公主府外。
一夜北风,雪又悄悄厚了三指。门房老赵踩着梯子,把“驸马回府”的大红灯笼摘下来,拍掉雪,又原样挂回去。灯笼底端垂着一条褪色的红绸,被风吹得笔直,像一柄不肯入鞘的剑。
远处,一骑踏雪而来。马是黑的,斗篷是黑的,连人也是黑的——唯有眉睫上凝着碎银般的霜,透出一点活气。
尔泰勒缰,抬头望门。
府门紧闭。铜钉在雪光里泛着冷,像一排沉默的齿。
他翻身下马,动作太急,膝头一软,几乎跪在石阶上。昨夜从宣化疾驰三百里,雪浸透靴筒,此刻才觉出刺骨的冷。
“老赵!”他拍门,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是我——开门!”
门内,老赵叹了口气,把门闩攥得死紧,却不动。
“驸马爷……”老赵隔着一道门缝,声音压得极低,“公主有令——今日不见外客。”
“外客?”尔泰愣住,雪粒从睫毛上抖下来,“我是外客?”
老赵不答,只把门缝又合了半寸。
风卷雪,扑了尔泰满脸。他抬手挡,袖口结了一层薄冰,哗啦作响。
“老赵,你开门。”他声音低下去,带着笑,却像刀背磨石,“我三年没回家,连门槛都不让踏?”
门内,老赵的背抵着门,手在抖。他想起今晨公主的话——
“若他回来,先晾一晾。雪地里站一站,才知道什么叫‘归巢’。”
公主说这话时,正给璟曦系斗篷。小姑娘仰脸问:“阿玛会冻坏吗?”
公主笑,眼底却冷:“雪魄潭的冷他都受得住,长公主府的冷,算甚么。”
……
门外,尔泰忽然不怕了。
他退后两步,抬头望墙头。梨树枯枝探出,覆雪如盖。他想起离家那年,小燕子站在树下,踮脚给他折枝,雪落满肩,像替他披了件白狐裘。
“小燕子……”他喃喃,声音被风吹散。
下一瞬,他解下斗篷,铺在石阶上,竟直挺挺跪了上去。
雪瞬间浸透膝头,寒意顺着血脉往上爬。他却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雪里的枪。
“长公主府,傅恒之子富察·尔泰,”他朗声,一字一顿,“求见——”
门内,老赵慌了神,跌跌撞撞往内院跑。
“公主!驸马跪门外了——”
小燕子正在灶房。铜锅里的“归巢酪”咕嘟咕嘟冒泡,奶香混着雪气,凝在窗棂上。她拿木勺慢慢搅,手腕稳得像秤杆。
“跪?”她没回头,声音轻,“那就让他跪。”
璟曦蹲在灶膛前,小脸被火烤得通红。她攥着锦盒——里头是第三枚玉燕,伯父送的,她要给阿玛看。
“额娘……”小姑娘小声,“阿玛会冷。”
小燕子搅酪的手顿了顿,溅起一滴奶,落在虎口,烫得她一颤。
“雪魄潭更冷。”她笑,眼底却泛红,“他若连这点冷都受不住,怎么守我们的家?”
……
雪越下越大。
尔泰的眉睫结了冰,唇色发紫。他却把腰背又挺了挺,像要把自己钉进雪里。
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只剩胸口一团火——那是三年里每一个想她的夜晚,攒下的热度。
“燕儿……”他低声,声音被雪吞没,“我回来了。”
府门依旧紧闭。
远处,更鼓敲了三声。
尔泰忽然笑,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
是那枚羊脂玉燕坠。翼羽镂空,腹中银丝,在雪光里微微颤。
他抬手,把玉燕挂在门环上。
“替我……”他声音哑得不成调,“替我告诉她——”
“雪线我守住了。”
“家,我还给她。”
玉燕在风中轻晃,想要飞,却终被雪压住。
尔泰俯身,额头抵住冰冷的铜环,轻声:
“归巢酪……我回来喝。”
雪,终于覆了他满肩。
门内,小燕子站在灶房门口,手攥着木勺,指节发白。
老赵又跑回来,喘得说不出话,只摇头。
小燕子垂眼,看见勺里凝了一层奶皮,像给谁的心,封了口。
她忽然把勺一扔,转身往门外走。
“额娘!”璟曦追两步,锦盒里的玉燕叮当作响。
小燕子停住,回头,笑:
“去,把灶膛的火熄了。”
“酪……”小姑娘愣住,“不给阿玛留?”
“留。”小燕子声音轻,却像雪里淬了刀,“但先让他知道——”
“归巢的燕,也得自己啄开雪。”
她推门,走入风雪中。
府门外,尔泰仍跪着,雪已埋到小腿。
听见门响,他抬头——
小燕子站在阶上,一袭红斗篷,像雪里跳出一团火。
她没扶他,也没说话,只伸手——
摘下门环上的玉燕,攥进掌心。
雪粒从指缝漏下,像谁的泪。
“富察·尔泰。”她声音冷,却颤,“你守的雪线,有我冷吗?”
尔泰笑,唇角裂出血丝。
“没有。”他答,“但我的血,比你热。”
小燕子垂眼,看见他膝下的雪,已染成淡粉。
她忽然转身,背对他:
“酪在灶上,自己进来喝。”
“门槛太高——”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自己跨。”
尔泰愣住,下一瞬,猛地起身——
跪太久,腿已僵,他直挺挺往前栽。
小燕子没回头,却伸手——
恰好接住他。
雪,终于停了。
朝阳从云缝里漏下一缕,照在门槛上——
那道被雪埋了半寸的朱漆门槛,像一条分界线。
尔泰的手,攥住她的。
小燕子没挣,只低声:
“跨过来。”
“别再让我等。”
尔泰抬脚——
雪从靴底簌簌落下,像一场迟到的告别。
门内,璟曦踮脚,把锦盒里的第三枚玉燕高高举起:
“阿玛——”
“你的燕,归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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