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光透过教室窗户，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束，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早读课的铃声已经响过，教室里回荡着参差不齐的朗读声，像一片倦怠的潮汐。
祁川墨几乎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带着一身从网吧通宵归来的、混合着烟味和夜露的冰凉气息。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底下有着明显的青黑，像被人用淡墨渲染过。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椅子上，发出的声响引来了前排几个同学下意识的回头，但在接触到他那带着不耐和戾气的眼神后，又都迅速地转了回去，朗读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他看也没看旁边的周景逸，直接扯过摊在桌上的校服外套，一股脑地盖在头上，整个人像一只寻求黑暗庇护的困兽，趴伏在课桌上。
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布料纤维间属于自己的、并不好闻的气味，以及一夜未眠后大脑深处传来的、阵阵钝重的眩晕和疲惫。
他迫切需要睡眠，就像沙漠旅人渴求水源。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边缘，一个清晰、平稳、甚至可以说是字正腔圆的声音，穿透了校服的阻隔，精准地钻入他的耳膜。
是英语课文。每个单词的发音都标准得如同听力磁带，语调平直，缺乏起伏，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和……打扰。
是周景逸。
祁川墨烦躁地在校服下动了动，试图将那声音屏蔽。
但那声音不高不低，刚好稳定在一个能持续侵入他神经的阈值上。
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嗡嗡作响的蚊子，又像一滴持续滴落在石板上的水，带着某种固执的规律性，考验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回想起昨晚。
屏幕上炫目的光，耳机里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队友的嘶吼和对手的嘲讽，还有那虚拟世界里的输赢带来的短暂刺激和之后的巨大空虚。
他试图用那些喧嚣填满自己，但每当战斗间歇，屏幕暗下去的瞬间，那种熟悉的、冰冷的空洞感便会再次攫住他。
家里的别墅空荡得能听见回声，父母的电话永远在忙线中，或者接通后也只是程式化的问候和转账提醒。
钱能买到很多东西，却买不来一夜安眠，买不走此刻盘踞在心口的烦闷。
而这烦闷，在此刻，具象化成了身边这个永远坐得笔直、永远波澜不惊、永远……格格不入的同桌。
凭什么？凭什么他能这样？
永远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成绩好很了不起吗？被老师表扬很得意吗？那副清高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看着就让人……火大。
校服下的空间因为呼吸而变得闷热、潮湿。
祁川墨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那清晰的朗读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他专注的抵抗而显得更加尖锐。
他听到周景逸翻动书页的声音，那细微的“沙沙”声，在此刻听来也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校服布料紧贴着他的口鼻，带来一种轻微的窒息感。
他想起周景逸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看他时和看桌椅、看黑板、看空气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哪怕是自己故意找茬，对方也最多是皱一下眉，然后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看他一眼，仿佛他所有的举动都只是无聊的跳梁小丑。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愤怒的回击更让他难以忍受。
怒火，夹杂着熬夜后的虚浮感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像一团乱麻在他胸腔里迅速滋生、缠绕、膨胀。
他再也无法忍受那魔音贯耳般的朗读。
“操！”
一声压抑的低咒从校服下闷闷地传出。
下一秒，祁川墨猛地抬手，一把将盖在头上的校服扯了下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桌角的空矿泉水瓶，瓶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过道中央。
但他浑然不顾，只是猛地转过头，那双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身旁的周景逸。
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那充满恶意的视线，让周围几个偷偷关注着后排动静的同学瞬间噤声，连朗读都忘了。
教室里的读书声诡异地低落了一瞬，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小心翼翼的、看戏般的紧张。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周景逸，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端正的坐姿，脊背挺直，脖颈微垂，目光专注地落在摊开的英语课本上。
晨光恰好落在他握着书边缘的手指上，指节分明，肤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那些清晰而标准的英文单词，依旧平稳地、不间断地流淌出来，仿佛刚才那声巨响和那道几乎要将他灼穿的目光，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他甚至没有因为祁川墨的动作而稍有停顿，流畅地读完了当前的一段，然后翻到了下一页。
那翻书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这种极致的、彻底的无视，像一桶冰水混合着汽油，浇在了祁川墨本就燃烧的怒火上。
他感觉自己蓄满力量的一拳，打在了厚实而柔软的棉花上，非但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被那种无声的、巨大的反弹力震得胸口发闷。
“喂！”
祁川墨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睡眠不足而有些沙哑，他提高音量，试图强行打破对方那令人恼火的平静，
“你读那么大声，吵死了！没看见有人在睡觉吗？”
这话说得蛮不讲理。
早读课本就是朗读的时间，他的行为才是违反纪律的那个。
周景逸终于有了反应。
他朗读的声音停了下来。
祁川墨心头莫名一紧，竟有些期待他的反驳，哪怕是冷言冷语，也比这死水般的沉默要好。
但周景逸只是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极其短暂，像蜻蜓点水，一触即离，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恼怒，没有畏惧，甚至连一丝被打扰的不耐都没有。
就像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视线掠过，然后便自然地移开，重新落回书本上。
接着，他再次开口，继续朗读下一篇课文。
声音依旧是那个音量，那个语调，平稳得令人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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