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陆沉舟问。
“然后我删除了它。”顾长风说，“因为那不是她。那只是我用记忆和代码拼凑出来的幻影。沉迷于幻影，是对真实逝者的不尊重。”
陆沉舟的手指收紧：“所以你不赞成我的方案？”
“不。”顾长风摇头，“我赞成。”
这个转折让所有人都意外。
“因为你和我不一样。”顾长风说，“我当时是逃避现实，用幻影安慰自己。但你是……想用技术弥补遗憾。而且，现在的技术比我当年先进得多。也许你真的能做到，让那个复制品……无限接近真实的她。”
他顿了顿：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失败了，如果那个意识出现不可逆的异常，你要亲手结束它。不能让它痛苦地‘活’着，不能把它当成实验品继续折磨。”
陆沉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答应。”
“那就开始吧。”顾长风看向顾夜寒，“给他访问权限。但全程监控，每半小时记录一次数据。如果有任何异常，立刻暂停。”
顾夜寒点头。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走向控制台。周雨桐跟上去，开始启动设备。
顾长风被叶晴推回病房，临走前，他对顾夜寒说：“你也去休息。接下来几个小时没你的事。”
“我——”
“这是医嘱。”顾长风难得用这么强硬的语气，“你的意识强度还没恢复，再熬下去，下次躺那儿的就是你。”
顾夜寒张了张嘴，最后点头：“好。”
但他没去睡觉，而是去了监控室。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实验室里的陆沉舟和周雨桐忙碌。
苏晚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功能饮料：“你爸说得对，你该休息。”
“等这个阶段结束。”顾夜寒说，“陆沉舟……太不稳定了。我得盯着。”
苏晚没再劝，只是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着。
实验室里，沙盒开始构建。
全息投影上出现了一个房间的轮廓——简单的客厅，有书架、沙发、窗台上的绿植。细节一点点填充：墙上的合影，茶几上的医学杂志，角落里的一把吉他。
那是陆沉舟和妻子的家。
顾夜寒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没问过陆沉舟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除了知道她是医生、死于实验事故，其他一概不知。
“周雨桐给我看过照片。”苏晚轻声说，“很温柔的长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陆沉舟书桌上的相框，一直摆着他们的婚纱照。”
“他们感情很好？”
“应该吧。”苏晚说，“周雨桐说，姐姐去世后，姐夫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一个月，出来时头发白了一半。”
数据开始导入。
代表妻子意识的那个光点，从主数据库被小心地提取出来，缓缓注入沙盒。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开始显现。
陆沉舟的手在控制台上停住，呼吸屏住。
轮廓逐渐清晰。
是一个穿着居家服的女人，长发披肩，正低头看书。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虚空，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嘴唇动了动。
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还是那个温柔的女声：
“……这里……是哪里？”
陆沉舟的眼泪瞬间掉下来。
但他没出声，只是死死盯着屏幕。
周雨桐轻声说：“姐姐，这里是家。你……还记得吗？”
女人环顾四周，眼神渐渐变得熟悉：“……我的书房？可是……书架上那本《神经解剖学》……应该是在第二层，怎么跑到第三层了？”
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陆沉舟捂住嘴，肩膀颤抖。
顾夜寒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理解陆沉舟的执念。
因为如果有一天，他也能用技术让母亲“回来”……
他会不会也像这样，不惜一切代价？
也许会。
但这真的是对的吗？
沙盒里的“周雨薇”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模拟的夜景。她伸出手，触碰玻璃——当然，那是虚拟的，没有实感。
她转头，看向摄像头的方向，或者说，看向陆沉舟站立的方向。
然后，她微笑：
“沉舟，是你吗？我知道你在看。”
陆沉舟猛地抬头。
“这个系统……有你的设计风格。”周雨薇轻声说，“每次你做新程序，都会在角落留一个隐藏的后门，方便调试。我找到了那个后门……所以我知道，你在。”
她顿了顿：
“也所以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我只是……一段数据。”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惨白。
“但没关系。”周雨薇的笑容很温柔，“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走向控制台的方向——在沙盒里，那个位置对应着一面空墙。但她伸出手，做出抚摸的动作：
“别再为我难过了，沉舟。好好活着，好好做你的研究。如果有一天……你的技术真的能让死去的人回来，那很好。但如果不能……”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也要好好活着。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说完，她的身形开始变淡。
“不！”陆沉舟扑到控制台前，“雨薇，别走！我可以调整参数，我可以——”
“姐夫！”周雨桐抓住他，“她在自我终止！强行留住会损坏数据！”
陆沉舟僵住了。
他看着沙盒里那个越来越淡的身影，看着她最后那个微笑，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然后，他松开了控制台。
“……让她走吧。”
光点消散。
沙盒归零。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陆沉舟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很久没动。
监控室里，顾夜寒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明白了。
那个意识，哪怕只是复制品，哪怕只是数据……也依然保留着本人的本质。
温柔，理性，以及……爱。
所以她才选择离开。
因为她知道，沉舟不该被困在过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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