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爷默然传阅着陵容那份八旗改革策论,面上神色先是涨得通红,渐而转为震惊,最终化作一片复杂难言的叹服,竟似在片刻间历遍了羞惭、骇异与心折。
胤禛端坐于上首,指间的玉扳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紫檀扶手,将兄弟几个变幻不定的面色尽收眼底。他自是绝不会承认——昨日在陵容书房初见此策时,自己脸上的惊涛骇浪,可比他们精彩得多。那小女子还掩口笑他,怎地一时三刻之间,竟集齐了“春秋四色”?
“四哥,”十三爷允祥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恳切与赧然,“可否……恭请小四嫂移步养心殿一叙?臣弟……实在惭愧,想亲耳听听小四嫂的见解,不知她是如何知晓这许多关窍,竟能将八旗积弊剖析得如此透彻?”
这话无疑问出了在场所有兄弟的心声。三爷允祉手中紧攥着那份笔墨未干的策论,心中一个念头逐渐明晰——眼下诸事繁杂,正值用人之际,这份字字珠玑的方略,简直像是窥破时局后,为他们量身而来!
胤禛指节轻叩桌面,闻言却是眉头微蹙,半是无奈半是玩味地叹道:“请她来?只怕届时养心殿到承乾宫的那条宫道,又要被御史台的言官们堵个水泄不通了。”他眼前仿佛已浮现出那些头戴獬豸冠、手捧玉笏的臣子们激昂陈词的模样,不由摇头——虽想起不久前陵容手持账本宫规、舌战群儒令御史台哑口无言的场面心下暗爽,可到底不舍得她再为此劳神。这些老学究,何时才能学会变通二字?
“皇上,臣弟有一愚见,虽未及深思,或可一试。”一直沉默旁听的允祉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胤禛眉梢微挑,目光落在这位素来以儒雅持重着称的三弟身上,略一颔首,示意他但说无妨。
允祉得了首肯,言辞便流畅起来,眸中渐露锐光:“如今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皇贵妃娘娘所倡的女学成效。而眼下,臣弟等手中诸事繁杂,尤以织造局、炭窑、冰窖,乃至内务府造办处为甚,处处皆喊缺人。若能借此契机,先从八旗子弟中遴选一批堪用之材,加以实务训导,待其娴熟,便可派遣至东北筹建分厂。”
他越说思路越是明晰,语速也快了几分:“届时,着这些选中者携家眷前往,朝廷拨发安置银两,分予田宅,并免其三年赋税。如此,既有朝廷体恤为保障,又有实打实的产业为依托,还怕筹不到第一批愿意北上拓业的人吗?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这第一批立足扎根的,何愁没有第二批、第三批观望效仿者?”
其余几位王爷皆敛息静听,殿内只闻允祉清晰而恳切的声音,条分缕析,竟是将一个庞大的计划勾勒出了切实的轮廓。
允祉一番剖析让书房内静默片刻,他随即又向前一步,目光扫过案上策论,声音沉稳了几分:“皇上,臣弟还注意到,皇贵妃在策论中特意指出,东北黑土肥沃,极适宜种植粟米、马铃薯与红薯,其丰产潜力,或更在江南鱼米之乡之上。”
他指尖重点在“土质”二字上敲了敲,继续道:“臣弟以为,当立即选派一位精于农事的得力大臣,前往东北专司试种之事。一旦成效显现,证明此地确是天然粮仓,以往因边患而荒废的广袤土地,便可成为我大清稳固的根基。”
提及过往边患,允祉语气转为从容:“以往朝廷对东北开发慎之又慎,确是因与准噶尔部接壤,战事频仍,人心不稳。但自去年施行羊毛贸易制衡之策以来,准噶尔部已显臣服之态,边关互市渐兴,此为难得良机。”他看向诸位兄弟,眼中闪过锐光,“因此,将八旗子弟派往此地历练,正当其时。让那些昔日只知享乐的纨绔儿郎,除日常严加操练外,更需亲手参与垦殖,种植粮薯。如此,既可磨砺其心志,强健其体魄,又能就地生产粮草,实现部分自给,为朝廷省下巨额粮饷转运之耗,实为一举三得。”
言罢,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似在平复心绪,随即压低了声音,透出几分兴奋之意:“此外,皇贵妃这里面提到过的一张秘方,能将红薯、马铃薯深加工,制成耐储存的粉条。其麾下‘暗香斋’的能工巧匠已试制成功。此物既可作主食,亦能入菜,用途极广。若能在当地设厂量产,势必又能带动一批产业,需要的人手将越来越多,何愁边疆不兴,人口不聚?”
他这一番话,将农业、军事、经济、人事环环相扣,绘出一幅清晰的蓝图。老八胤禩与老九胤禟闻言,不禁重新审视这位素来以文人雅士自居的三哥,眼中满是惊异。十二、十三、十六几位弟弟则频频颔首,面露赞许。胤禛端坐其上,静听良久,眼底渐渐凝聚起决断之色,觉得此策根基扎实,步步为营,确实可行。
“哈哈哈,三哥,看不出来,你的思路简直是绘制了一张蓝图!”胤禛就知道自己的三哥了不得,抚掌大笑时眼里的赞赏几乎要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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