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 年 1 月 31 日，北平和平解放后的第三天，雪停了。冀东地委新闻总队接到命令：进驻北平城，接管旧报馆，创办面向市民的新闻刊物，记录北平解放后的新面貌。余念新跟着林科长所在的分队，一大早就在城外集合，等着入城的指令。
那是个灰白的清晨，太阳藏在云层后，只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北平城外的风比昌黎冷得多，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北门（德胜门）的城砖上挂着长长的冰挂，晶莹剔透，像一串串无声的旗帜，垂在弹痕累累的城墙上。
城头还留着之前战斗的痕迹，几块城砖缺了角，露出里面的黄土，几只灰鸽子在城砖上走来走去，时不时振翅飞一圈，又落回原地，像是在打量这支新来的队伍。
“都跟上，从这门进！” 林科长在队伍前头招手，手里拿着一张手绘的北平城区地图，边角已经磨得发毛。
余念新背着一台缴获的德国产相机，还有一个装着稿纸和铅笔的纸袋，脚下踩着没化透的积雪，“咯吱咯吱” 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 这是他第一次来北平，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德胜门的城门洞很深，进去的时候，光线忽然暗了下来，与城外的灰白形成鲜明对比。洞壁上挂着两块褪色的旧标语木牌，一块写着 “打倒日寇，还我河山”，是抗战时期留下的。
另一块写着 “消灭蒋匪，解放北平”，墨迹还没完全干透，应该是攻城部队之前贴的。两块标语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却都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在昏暗的城门洞里，格外醒目。
出了城门洞，就是北平的街道。意料之外的是，街上出奇地静，没有想象中的欢呼，也没有混乱，只有零星的行人，大多是提着菜篮的老人，或是背着书包的孩子，脚步都放得很轻。
路边的铺子大多半掩着门，门板上还贴着旧年的春联，有的已经被风吹得卷了边，只有街角一家卖茶水的铺子开着门，一个穿棉袄的老头正蹲在灶前生火，烟囱里冒出淡淡的青烟。
“老大爷，这几天街上都这么静吗？” 林科长走过去，递了根烟给老头，笑着问。
老头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抬头看了看他们的军装，又看了看胸前的 “中国人民解放军” 胸章，点点头：“嗯，前儿个就听说要换队伍进城，大家心里没底，都不敢出门。今早听广播说，是八路军进城，不抢东西，不扰民，才敢出来买点菜。”
“您放心，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就是来给老百姓办事的，以后北平就是咱们自己的城了，不用怕。” 林科长拍了拍老头的肩，语气很实在。
老头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露出一口被烟油熏黄的牙：“那就好，那就好！总算不用再躲炮弹了！八路好啊，当年在我们老家，就帮着老百姓打土匪，我还记得呢！”
他说着，起身从屋里端出一把粗瓷茶壶，递到林科长手里，壶嘴还冒着热气，“天儿冷，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那股热气扑在脸上，带着陈旧的炭香，还有一点茶叶的清香，混在一起，让余念新忽然觉得心里一暖 —— 这是久违的安稳，是不用再担心炮火、不用再颠沛流离的踏实。
他看着老头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街上慢慢多起来的行人，掏出相机，“咔嚓” 一声，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分队的驻地设在宣武门外一所废弃的报馆里。报馆门口的木牌上还写着 “北平民声报社”，是国民党时期办的报纸，现在已经停刊，木牌上的字被人用红漆划了几道，潦草得几乎看不清。
院子里落满了枯叶和积雪，几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像是在等待新的生机。
走进报馆的印刷车间，里面堆满了旧铅字盘和破木箱，地上散落着撕碎的报纸，大多是《华北日报》《北平日报》之类的国民党报纸，有的还印着 “剿匪” 的标题。
几个穿工装的技术员正围着一台老旧的轮转印刷机忙碌，有的在清理机器里的废纸，有的在调试油墨，一股熟悉的油墨味弥漫开来，和昌黎的小印刷机比，这里的味道更浓，也更让人安心。
“这台机器还能用吗？” 余念新走到机器旁，看着技术员拆卸零件，忍不住问。
“能！就是有点堵墨，清理干净，再换个齿轮，就能正常印报了。”
技术员抹了抹额头上的灰，笑着说，“这机子是德国造的，皮实得很，以前印国民党的报纸，现在咱用它印咱们自己的报，也算物尽其用。”
林科长走到车间中央，拍了拍手，让大家停下来：“同志们，从今天起，这地方就是咱们《北平前线报》的编辑部和印刷车间。
咱们的第一期报纸，就用这台机器印，要让北平的老百姓，尽快看到咱们自己的新闻，知道解放后的北平，要怎么过好日子。”
说完，他转头看向余念新：“小余，你写篇开栏词吧。第一期报纸，得有新气象，得让老百姓一看就明白，这报纸是为他们办的。”
“我？” 余念新愣了一下，他之前写的都是前线报道和短讯，从没写过开栏词，有点没底。
“就你写。” 林科长很肯定，拍了拍他的肩，“你从昌黎到前线，再到北平，见的事多，写的东西也实在，年轻人的笔有股新劲，正好配得上北平的新生活。”
余念新没再推辞，点了点头。晚上，印刷车间里只剩下几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映在机器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找了个角落的木桌，坐下后掏出稿纸和笔，想了一会儿，写下第一行字，没有打草稿，全是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这是北平的早晨。城门上未干的雪，还闪着微光，像撒在城砖上的碎银。
人民军队进城时，没有枪声，只有整齐的脚印，踩在积雪上，也踩在老百姓的心坎里。
我们走过的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是新的开始 —— 以前的苦难，都留在了昨天；今天的北平，是属于人民的北平。
这张报纸，不是给当官的看的，是给挑着菜篮的老人、给背着书包的孩子、给开铺子的掌柜看的。我们写粮价，写菜价，写学校开学，写工厂复工，写老百姓关心的每一件事。
北平的早晨，会越来越亮；北平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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