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最后一句，他停了停，抬头看向窗外。街上已经有了生气，有人挑着担子叫卖 “豆汁 —— 焦圈”，熟悉的吆喝声飘进来，带着点烟火气；远处的巷口，一个孩子在追着鸽子跑，笑声清脆，像春天到来前的第一声鸟鸣，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他把稿纸叠好，放进纸袋里，心里清楚，这篇开栏词，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口号都有力量。
第二天上午，《北平前线报》的第一百张样报印出来了。油墨还没完全干透，大家都围在印刷机旁看，有的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字，指尖沾了点黑墨，也不在意。
一个负责校对的干事指着头版的开栏词，笑着说：“看，第一句‘这是北平的早晨’就好，简短，亮堂，一看就知道是写咱们老百姓的事，不像以前的报纸，全是官话。”
林科长也笑了，笑得比平时舒坦多了，他拍了拍余念新的肩：“这才像我们干新闻的样子 —— 不摆架子，不说空话，把老百姓的日子写在纸上，这才是好报纸。”
不远处，文工团的几个队员正忙着搭临时广播台，一个女队员抱着话筒试音，声音透过喇叭传出来，清晰地飘在车间里：“各位北平市民，早上好！这里是北平人民广播电台。
今日播报：北平已实现和平解放，社会秩序安定，人民政府将于近日接管旧行政机关，学校、工厂将逐步恢复正常运转……”
广播声顺着敞开的窗户飘出报馆，街上很快围过来不少市民，有的站在路边仰着头听，有的摘下帽子，激动地搓着手，还有几个老人抹了抹眼睛，大概是想起了以前的苦日子。
一个穿旧棉袄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刚买的菜，站在人群后面，低声跟身边的人说：“这声音，比炮响好听多了！以后不用再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下午，余念新跟着摄影组去天安门前拍照。天上的云很低，风刮过广场，卷起地上的尘雪，混着微弱的阳光打在脸上，有点凉，却不刺骨。
天安门城楼上还挂着蒋介石的画像和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但几个工人已经背着工具爬了上去，准备换上毛泽东主席的画像和五星红旗 —— 那面红旗是文工团的队员连夜赶制的，红布上的黄星用金线绣着，在风里微微晃动。
摄影组的同志调整好相机，对着城楼按下快门，“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广场上回荡。那一刻，周围的市民都停下了脚步，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城楼上的变化，连风都好像停了。
林科长站在余念新旁边，压低声音说：“小余，记住这个画面。咱们这一代人，能亲眼见到北平解放，能见到天安门换旗，值了。以后写报道，要把今天的事记下来，让后人知道，咱们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余念新没有回答，只是把笔插回口袋，掏出相机，也按下了快门。
他看着城楼上慢慢降下的旧旗帜，又看着慢慢升起的五星红旗，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只是个写稿的年轻人，而是成了历史的见证者 —— 他笔下的每一个字，拍下的每一张照片，都是对这段历史最好的记录，是留给后人的珍贵记忆。
夜幕降下时，报馆的印刷机还在 “轰隆隆” 地轰鸣，第一期《北平前线报》正在批量印刷，油墨的味道混着夜里的寒气，弥漫了整个车间，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余念新收拾好桌上的稿纸和相机，准备回临时宿舍休息，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歌声：
“东方红，太阳升……”
歌声不太整齐，有的跑了调，有的声音沙哑，却格外真切。他顺着声音走到报馆门口，看见几个战士围在院子里的火堆旁烤手，一边烤一边合唱，脸上带着笑，眼里闪着光。
火堆的光映在他们脸上，也映在报馆的木牌上，“北平民声报社” 的旧字已经被新的红漆盖住，隐约能看到 “北平前线报社” 的新字，在火光里透着股新劲。
余念新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北平的夜，已经不再冷了 —— 有火堆的暖，有歌声的热，还有老百姓对好日子的盼，这一切，都让这座千年古城，重新有了生机。
他抬头看向夜空，云层慢慢散开，露出几颗星星，亮闪闪的，像是在为这座解放的城市，点亮了希望的灯。
明天，第一期《北平前线报》会送到北平的大街小巷，会到老百姓的手里；明天，学校会开学，工厂会复工，街上会更热闹；明天，北平的早晨，会比今天更亮，更暖。
1949 年 2 月，北平刚解放不到一个月，街头的灯还稀得很。除了长安街、王府井几条主要街道挂了临时的马灯，像南锣鼓巷这样的老巷子，入夜后大多靠住户家里的煤油灯照明，昏黄的光从窗纸里透出来，在青砖地上投下零碎的影子。
风从鼓楼那边吹过来，卷着胡同里煤炉的煤灰，还混着巷尾酱油铺飘来的咸香，扑在脸上有点呛。巷子深，两侧的砖墙旧得发灰，墙根下结着薄冰，几个半大孩子踩着冰碴子跑，鞋底碾过冰面 “咯吱咯吱” 响，笑声在安静的巷子里传得很远。
余念新挎着那台缴获的德国相机，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军装，和《北平前线报》的两位记者同伴 —— 负责记录的老周、负责摄影的小李，从地安门外大街拐进南锣鼓巷。
军管会刚给报社派了任务，要写一组 “北平复工复产” 的民情报道，让老百姓看看解放后各行各业的真实情况，也收集大家的想法和困难。
巷口的砖墙上新刷了红色标语，用石灰打底，红漆写的 “北平人民欢迎人民解放军！” 十个大字格外醒目。只是油漆还没干透，风一吹就掉下来细碎的红灰，落在路过行人的肩膀上。
余念新停下脚步，让小李给标语拍了张照 —— 这是解放后北平街头最鲜活的痕迹，得记下来。
往巷子深处走，快到七条的时候，余念新看见一家四合院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煤油灯的光，还隐约传来切菜的 “哒哒” 声。他跟同伴对视一眼，决定进去看看 —— 复工复产不只是工厂开工，普通人家的生活变化，也是民情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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