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却没有人敢抬头确认天空的颜色。旧城区的每一条排水管都在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兽。林焰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跟着导航里那个不断抖动的红点走——红点标注的是“零号首次目击地”,坐标指向一栋被废弃的立体停车楼。楼体表面爬满霉斑,霓虹灯管垂落如死蛇,雨水沿着断裂的电线滴落,发出噼啪的火花。上一世,他在这里失去第一支搜救小队;这一世,他提前三天到达,只为看清那张脸。
电梯井早被铁链封死,林焰推开消防门,沿螺旋坡道向上。鞋底与混凝土摩擦,溅起细碎水花。空气里混杂着铁锈、汽油和某种甜腻的腥气,像腐烂的荔枝混着消毒水。坡道拐角处,一道铁栅栏被人暴力撕开,断口扭曲成爪形。栅栏内侧的墙面印着半个血掌印,掌纹清晰得可怕——五根手指,却多了一节关节。灰烬纹路在腕间微微发烫,数字从88天22小时29分跳到88天22小时28分,仿佛倒计时也开始屏息。
六层之上,灯光全灭。林焰拧亮手电,光圈扫过一排排落满灰尘的车辆。多数车窗破碎,方向盘上缠着干枯的藤蔓,像被时间勒死。忽然,一阵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从深处传来——叮、叮、叮——节奏均匀,如同有人在黑暗中敲打手术盘。林焰放轻脚步,手电光束循声而去,最终停在一辆侧翻的黑色厢式货车旁。车厢后门敞开,铁链垂落,末端系着一枚小小的银色铃铛,雨水落在铃舌上,发出最后的哀鸣。
车厢里亮着一盏便携式冷光灯,灯下的不锈钢托盘上摆着七根玻璃试管,管内液体呈暗红色,却闪着幽蓝磷光。托盘旁是一台拆开的军用笔记本,屏幕蓝幽幽地亮着,界面停在一段监控录像:画面中央,一个赤裸的男性背对镜头,脊椎骨节异常凸起,皮肤表面布满淡青色纹路,像叶脉在皮下生长。录像时间戳显示——89天前,也就是黑雨尚未降下的凌晨。男性缓缓回头,镜头定格在侧脸——林焰自己的侧脸,只是眼尾多了一道延伸至鬓角的裂痕,裂痕里渗出细微蓝光。
林焰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收紧,折刀在掌心弹开半寸。屏幕右下角跳出一行新字符:【零号·同步率97%】,紧接着,进度条从97%滑向98%,像有人在后台拖动。与此同时,车厢深处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像骨骼复位,又像保险栓解除。冷光灯的光圈边缘,一只苍白的手无声无息地探出,指尖滴落暗红液体,落在车厢地板,发出腐蚀般的“嗤嗤”声,金属表面瞬间蚀出蜂窝状凹坑。
手电光束上移,林焰终于看清对方全貌——男性,身高与体型与他几乎一致,皮肤呈半透明状,皮下血管泛着幽蓝荧光,像极细的高压电线。最可怖的是那张脸:五官轮廓分毫不差,却像被高温熔化后重新凝固,嘴角上扬的弧度僵硬得诡异。它睁眼的瞬间,车厢顶灯管爆裂,碎玻璃与火花四溅。瞳孔非黑非蓝,而是一片流动的银白,仿佛液态金属在眼眶里旋转。它开口,声音却是韩沧的,带着电流噪点:“观测者001,欢迎提前验收。”
林焰折刀完全弹出,刀背映出对方扭曲的倒影。零号却只是抬起手,食指轻点自己胸口——那里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绿灯每闪一次,车厢外的雨势便加剧一分。芯片边缘刻着一行细小编号:α-00-001。零号歪头,像好奇的孩子,银白瞳孔里倒映出林焰的灰烬纹路,数字在此刻疯狂跳动:88天21小时59分、58分、57分……每减少一秒,零号胸口的绿灯便亮起一次,仿佛他们共用同一根生命线。
突然,零号伸手握住托盘上最后一支试管,拇指顶开橡胶塞,暗红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汇成细小漩涡。它俯身,用指尖蘸起液体,在车厢侧壁写下一串坐标:N31°14′28.0″,E121°29′19.5″,高度+270m。那是灯塔主塔顶端的避雷针尖端,比上一行坐标再升高90米。写完最后一笔,液体迅速渗入钢板,留下蚀刻般的暗红色凹槽,像一道新鲜的伤口。零号抬头,嘴角裂开到耳根,露出细密如鲨的齿列,声音却温柔得可怕:“礼物已送达,记得签收。”
车厢外传来螺旋桨破空的轰鸣,探照灯的光柱穿透雨幕,将货车笼罩在惨白光圈里。林焰本能地俯身,零号却纹丝不动,甚至抬手向直升机挥了挥,像告别又像邀约。探照灯的光圈里,出现一条悬垂的速降绳,绳端系着一只黑色合金箱,箱面喷绘灯塔徽章。箱子缓缓落在车厢门口,锁扣“啪”地弹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心脏,仍在跳动,表面覆盖着与零号皮肤相同的幽蓝血管,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淡蓝色荧光血液,顺着箱壁凹槽流入隐藏在底部的微型泵机。
零号弯腰,将心脏捧出,动作轻柔得像托起一朵蒲公英。它转身面向林焰,把心脏递到两人之间,银白瞳孔里映出林焰紧缩的瞳孔。心脏在零号掌心最后一次收缩,泵出的蓝色血液喷溅在林焰手背,灰烬纹路瞬间像被硫酸泼中,灼痛直钻骨髓。与此同时,倒计时APP发出尖锐蜂鸣,屏幕碎裂般弹出红色警告:【观测者权限冲突,零号同步率100%,启动强制接管】。
直升机上射下一束红色激光,精准锁定林焰胸口。零号忽然收拢五指,心脏在它掌心碎裂,蓝色荧光血液四溅,像一场微型极光。碎肉与芯片残渣顺着指缝滑落,零号抬手抹过嘴角,把最后一点蓝光送进自己齿间咀嚼,声音含糊却清晰:“第90天,你会迟到十分钟,但这次,由我替你到场。”
红色激光骤然增强,林焰眼前一片血红。他听见自己心跳与直升机旋翼同步,像被一只巨手攥住。零号向后退半步,背对激光,身体在强光中逐渐透明,最终化作无数蓝色光点,消散在雨幕里。
探照灯熄灭,直升机拉升,速降绳与合金箱一同收回,车厢重归黑暗,只剩地面那串蚀刻坐标在幽暗中发出微弱红光。灰烬纹路归于平静,数字定格在88天21小时00分,却开始闪烁,像接触不良的警示灯。
林焰弯腰拾起零号遗落的一枚芯片残片,芯片背面刻着一行新字符:β-00-002。他抬头,雨停了,但天空并未放晴,而是出现一道横贯天际的裂缝,裂缝里透出与芯片相同的蓝光,像另一只巨眼缓缓睁开。
裂缝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嘀嗒”,像倒计时归零前的最后一秒,又像有人按下录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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