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锦旗红得刺眼。
祝棉刚擦干手,眼角余光就瞥见那面“拥军惠民 德艺双馨”的旗子底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风。
是爬。
“啪。”
极轻的一声脆响。不是碗碟。
援朝顺着妈妈骤然凝住的目光扭头,小嘴张成了圆洞——
流苏下,一只黝黑硕大的蟑螂正得意地晃动触须。很快是第二只、第三只,从鲜红的绸面背后钻出来,沿着扎眼的金字爬行。
“呀——!”
和平的惊叫短促得像被掐住了喉咙。画笔哐当掉进洗笔碗,溅起墨蓝的水花。她小小的身体本能地缩进大哥手臂后面,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建国一步上前,瘦削的身子绷得像张紧的弓,挡在弟妹和那片恶心爬行物中间。
“耗子药没用?”他眉头拧成死结,“这都第几回了?”
眼神像刀子,扫过墙角的耗子药包。供销社老头拍着胸脯说“耗子蟑螂一起走”——全是屁话。
祝棉深深吸了口气。
浓郁的油香里,混进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小食铺的阴冷霉味。
不对劲。很不对劲。
前头有电话亭的话梅核印子,文工台顶爆了的假睫毛……现在,这些玩意儿爬在她的“荣誉墙”上,刺眼得像个恶意的笑话。
“太嚣张了。”她声音压得低,像炉子上煨着的汤,内里隐着沸点。
“援朝,”祝棉利落地解开围裙,“去隔壁王婶那儿,问她有没有炸过花椒盐的油脚子,越多越好。就说是妈要,腌咸菜使。”
“诶!”
援朝小炮弹似的冲出去,圆脸因重要的任务而绷紧。
“建国,”祝棉转向长子,“盯着它们爬,看清楚最爱往哪儿钻。特别是这些……”她走近两步,用手指虚点了点挂锦旗的木头旗杆,“木头缝里,流苏里……有没有藏窝。”
建国喉头滚动一下,算是应了。那眼神,鹰隼一样锐利,死死锁住那些窸窣爬动的黑影。
和平从大哥背后微微探出头,小手攥紧他破旧的军绿挎包带子——那里头,装着上回从混混手里缴来的、改装的信号发射器铁盒。
小铺子里的烟火气,被一种紧绷的侦察气氛取代。
援朝吭哧吭哧抱着粗瓷罐子回来时,一股强烈的、略带糊味的麻香和焦气瞬间弥漫开。
“王婶说就这些了,她前晌刚炸的虾片!”
祝棉道了谢,接过油罐子。温吞浑浊的油底沉着厚厚一层炸得发黑的花椒和小茴香籽。
“建国,炉子。”
煤火重新拨旺。小铁锅里,油脂渐渐升温,发出轻微的嘶响。
祝棉毫不心疼地将罐里带着残渣的花椒油脚子全倒进去,又把案头几小把红花椒、一小碗粗盐一并投入油中。火舌温柔地舔着锅底。
“吱……吱呀……”
花椒在热油里痛苦地蜷缩、舒展,发出细微的呻吟。焦糊的浓香骤然升腾,霸道又尖锐,刺得人鼻尖发痒。
援朝使劲嗅着,忍不住咽口水,又赶紧捂住鼻子打了个大喷嚏。和平把小脸埋在大哥臂弯更深的地方。
油温继续升高,油色变得更浑浊深暗。无数细碎的气泡在翻滚的花椒和盐粒间破裂。
“妈,油凉了能抓耗子不?”援朝看着锅铲上滴落的黑乎乎油滴,有些担忧。
“傻小子,”祝棉瞥了他一眼,火候到了,“要的就是它黏糊糊、凉透了也散不了味儿!”
她利落地撤开锅,找来两把用秃了的毛刷子。
“建国,援朝,干活。”
祝棉率先戴上橡胶手套——托陆凛冬从部队医院弄来的稀缺品。她抄起刷子:
“顺着旗杆子,木头缝,尤其是背面不显眼的地方,细细地给我涂!涂匀实!”她语气斩钉截铁,“记住,一滴油都不能浪费在正面的字上。”
建国毫不犹豫接过刷子。援朝也兴奋地学样,够高处得使劲踮脚。
和平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用小手拣了块妈妈故意放凉的抹油抹布,小心擦拭最低处一根小锦旗的光滑杆座。
祝棉的目光锐利如剔骨刀,重点关照了几面位置最刁钻的锦旗背后。
油刷下去,深棕发黑的椒盐油缓缓渗入粗糙的水泥墙砖,贪婪地吸附着木头的纹理和孔隙。
那油带着奇异的粘性,和不容忽视的刺鼻气息。
像在看不见的棋盘上,布下致命的陷阱。
“这味道,”祝棉看着油渍慢慢凝固,轻声自语,“该闻得见的人,总会闻见的。”
夜色沉得像墨。
军区大院的喧腾沉寂下去,只有远处几点稀疏的灯火,在黑暗里顽强地摇曳。
几道黑影贴着小巷暗角蠕动过来。
他们熟悉岗哨轮换的间隙,行动迅捷无声。目标明确:那间挂着“祝记便民餐”灯箱招牌的小食铺。
简陋的挂锁在工具下形同虚设,“咔哒”一声轻响便被撬开。
黑影如泥鳅滑入漆黑的铺面。
浓郁的椒麻油气在封闭的室内发酵了一整天,味道变得沉闷、刺鼻,带着令人不快的腥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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