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鲁中市南郊的苹果园还浸在青灰色的雾气里。李朝阳把电动车支在田埂上,关掉前灯,只剩车把上那盏“朝阳盔”的碰撞警示灯一闪一闪,像颗不肯睡去的星。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昨晚十一点才最终定稿的《村达科技股东决议书》。文件末尾,乙方签字栏只写着一个名字:李朝阳。出资额:3000万元;持股比例:100%。他把指尖在签名上摩挲了两遍,像给一笔旧账合上盖子,又像给一把新刀开刃。
“不融资了。”他对着黑漆漆的果园说。声音不高,却惊起几只早起的山雀,扑棱棱掠过树梢,抖下一阵露水。
三个月前,同样的地方,他陪林笙来摘早熟富士。林笙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弯腰困难,像只笨拙的企鹅,却还是把第一颗苹果塞进他手里,笑得一脸褶子:“李小阳,你不是说农村没有即时配吗?你让它有啊。”一句话,把他心里那团熄了半年的火重新点着。那天他开着视频记录,无人机掠过果林,把外卖稳稳投在田埂上,镜头里林笙捧着热豆浆,对着航拍器比了个“五星好评”。视频发到群里,三个风投的朋友几乎同时回话:Pre-A 轮,估值 3 个亿,条款明天发你。他笑笑,没回。
不是没心动。60 亿市值的“朝骑科技”他都能撒手,如今再融一轮,把“村达”做成第二个独角兽,听起来就像把旧剧本翻过来再演一遍——轻车熟路,连台词都不用改。可凌晨四点,当整个村子只剩虫鸣和远处偶尔一声土狗吠,他忽然想起老 K 追悼会上的那条横幅:别把我们当数据。白底黑字,像一道裂缝,把所有“估值”“对赌”“退出”漏了进去,漏得一滴不剩。
于是,从那天起,他给自己立了条死规矩:村达科技,只用自己的钱,只签自己的名字。3000 万,是他能动的全部现金——“朝骑”捐股时,账面个人到账 0 元,但公司上市后,董事会还是偷偷给他塞了一张“顾问酬谢”卡,3000 万,税后,一分不少。林笙把卡锁进抽屉,钥匙缠上红绳,挂在他电动车后视镜上,像块护身符:“真到万不得已再动。”如今,万不得已来了,却不是救命,而是放生——放生自己,不再被任何估值绑架。
露水越下越密,他抬手抹了把脸,跨上车,顺着田埂往村部驶去。村部是上世纪 80 年代的青砖排房,门口两盏钠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屋里灯火通明,老支书李长顺带着会计、出纳、妇联主任,还有五个自然村的站长,围一张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桌上摆着热茶、瓜子、一搪瓷缸白酒,还有一台从镇里借来的投影仪,白墙投着“村达科技控股说明会”几个大字,字体是系统默认的微软雅黑,生硬得像个不速之客。
李朝阳把头盔摘下来,放在桌角,顺手从背包掏出一摞厚厚的 A4 纸,一式十份,每份 37 页,封面印着同样的标题,却比投影多了行小字:本次融资,0 外部机构,0 对赌协议,0 股权稀释。他把文件推到桌子中央,像推下一副多米诺骨牌。
“长顺叔,各位站长,”他开口,嗓子被夜风吹得沙哑,“村达不是来圈地的,也不是来骗补贴的。今天我把底牌一次性亮完:公司注册资金 3000 万,全是我个人出的,换句话,公司只有我一个大股东。今后挣钱了,我吃肉,大家先喝汤;赔钱了,我倾家荡产,不欠各位一分。”
屋里静得能听见瓜子壳裂开的脆响。会计老李先抬头,眼镜滑到鼻尖:“朝阳,3000 万,你全自己掏?万一……”
“没有万一。”李朝阳把搪瓷缸端起来,咕咚一口,辣得直皱眉,“我算了三年账,跑过 4 万 3800 单,见过 42℃ 的柏油化开,也见过零下 10℃ 的电池冻成砖。农村外卖最难的是成本模型,我把它拆成 127 个变量,每个变量都跑过蒙特卡洛。结论:只要把站点密度压到 3.8 平方公里一个,把无人机空投比例提到 27%,就能把单均成本打到 4 块 3。4 块 3,比镇里到县里的班车票还便宜 7 毛,这买卖就能活。”
他边说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热力图,红白蓝三色覆盖在卫星地图上,像给夜色披上一层滚烫的铠甲。站长们凑近,有人伸手去摸,却只摸到粗糙的墙皮。
“3000 万怎么花?”他点开下一页,表格密密麻麻:1000 万买无人机,500 万建 50 个换电站,400 万做冷链箱,300 万给骑手买意外险,200 万做系统,100 万做培训,剩下 500 万是流动资金。“每一分钱,账上都能查到。我不设 CFO,我自己就是 C,F,O。”
妇联主任王婶噗嗤笑出声:“你小子,连工资都给自己发多少?”
“月薪 3500,和骑手一样。”他挠挠头,憨得像个刚入职的新兵,“不过我不靠工资活,我靠超时扣款活——要是我哪天送单超时,一样扣 3 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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