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圆形大厅的路径,陈默已不是第一次行走,但这一次,感觉却截然不同。两侧粗糙的水泥墙壁仿佛在无声地向内挤压,通道顶部昏暗的、偶尔闪烁的防爆灯,将他和押解者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群魔乱舞。空气中弥漫着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冷潮湿,混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类似铁锈和尘埃的陈腐气味,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寒意。
阿泰走在最前面,步伐又快又重,后背绷得像一块钢板,彰显着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陈默一眼,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即将面对的林枭身上。另外两名持枪手下则一左一右,紧紧贴着陈默,枪口虽然并未明确指向他,但那若有若无的威胁感,如同冰冷的针尖,始终抵在他的腰眼和背心。
陈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撞击着他的肋骨。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分析林枭突然召见的各种可能性,并为此准备着相应的说辞和反应。山魈的死,奎叔的灭口,这两件事如同两颗被意外引爆的炸弹,彻底打破了集散点原有的脆弱平衡。而他,这个被卷入漩涡中心的“阿默”,此刻正被推向风暴眼——林枭的面前。
圆形大厅那扇厚重的、包裹着铁皮的门出现在通道尽头。门前依旧站着两名守卫,但与往常不同,他们今天的眼神格外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过走近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陈默身上停留了更长时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戒备。
阿泰在门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情绪,然后才抬手,用一种与之前粗暴截然不同的、带着恭敬意味的节奏,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的:“进。”
门被推开。圆形大厅内部的光线依旧晦暗不明,只有穹顶中央投下的一束惨白冷光,精准地打在中央那片空地上,而四周则陷入更深的阴影之中。林枭,依旧坐在他那张特制的轮椅上,如同一个蛰伏在黑暗王座上的君王,整个人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他那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以及脸上那道从颧骨蜿蜒到下颌的狰狞疤痕,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成为黑暗中最醒目的标志。
大厅里的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粘稠。空气仿佛不再是流动的气体,而是凝结成了无数细小的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刮擦着鼻腔和喉咙。寂静,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空间,只有轮椅电机偶尔发出的、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提醒着人们这里并非死域。
阿泰用力将陈默推搡到大厅中央,那片被惨白光线笼罩的区域。陈默踉跄了一步,站稳身体,立刻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的压力,仿佛那些阴影之中隐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他。阿泰自己则迅速收敛了所有的戾气,像一只被驯服的猛犬,恭敬地退到光线边缘的阴影里,垂手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阴影中的存在。
“枭爷,人带来了。”阿泰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谄媚和深入骨髓的畏惧,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枭没有立刻说话。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穿透了光与暗的界限,牢牢锁定在陈默身上。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件需要评估其价值、检验其真伪的古董。冰冷、锐利,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仿佛无形的探针,试图刺穿陈默的血肉、骨骼,一直深入到他的灵魂深处,挖掘出所有隐藏的秘密。这种纯粹由气场和精神构筑的压力,沉重如山,足以让意志不坚定者在瞬间心理防线崩溃,瘫软在地。
陈默垂手站立,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灰尘的鞋尖上。他努力调整着呼吸的节奏,让它显得略微急促,但又不过分慌乱。他让肩膀保持一个适度的紧绷弧度,双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侧,但指尖却微微蜷缩,触及冰凉的裤缝,借此保持清醒。他必须在林枭这只老狐狸面前,完美地扮演好“阿默”这个角色——一个因为卷入头目死亡事件而惶恐不安,又对更高层权力充满敬畏和一丝野心的底层小卒。内心却如同最坚韧的弓弦,已然绷紧到了极致,任何一丝多余的扰动,都可能引发致命的断裂。
“山魈死了。”良久,林枭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就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透露出一种更深层次的、令人胆寒的控制力。“奎叔也死了。死得……很蹊跷。”
陈默保持沉默,头颅垂得更低了一些。在这个时候,任何主动的解释、辩白,都可能被视为心虚的掩饰,或者拙劣的表演。他必须等待,等待林枭抛出更多的问题,从对方的言语中捕捉信息,判断意图。
“我很好奇,”林枭的轮椅发出极其轻微的电机驱动声,缓缓从阴影中向前驶出了半米左右。更多的光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他半边脸。那道疤痕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扭曲,如同一条寄生在脸上的蜈蚣,随着他面部肌肉微不可查的牵动而仿佛活了过来。“在那个雷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经验丰富、心狠手辣的老江湖,和一个管了十几年账、比狐狸还精的老油条,怎么会突然像两只疯狗一样,不明不白地同归于尽?”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从陈默身上缓缓移开,转向阴影中的阿泰,“阿泰,你怎么看?你当时,也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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