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法证司地下密档室,子时三刻。
烛火比往日燃得更久,铜制灯台上的蜡泪堆积如山,凝固成扭曲的形状。空气中混杂的气味更加复杂了:新送来的陈旧纸张散发的霉味、清洗药水的微酸、墨迹晕染的铁锈腥,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庙宇中久置的香灰气息。
那是时间的气息。
陆清然面前的桌案上,铺开的已不再是赤焰山工坊的那些湿损文书。而是三摞颜色更深、质地更脆、边缘甚至开始粉化的旧档案。档案的封皮是统一的深褐色牛皮纸,用已经褪色的墨迹标注着年份和编号——最早的一份,落款是“显德十三年”。
显德十三年。
那是先帝萧衍登基的第五年,距离他驾崩的显德二十八年,整整十五年。距离现在,则是二十三年。
这些档案,是三天前从兰台殿最深处的“尘封库”中调出来的。那里存放着历代帝王不打算销毁、但也不愿公开的秘档,按照规矩,非皇帝亲笔御批不得调阅。陆清然是拿着皇帝密旨,由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无庸亲自陪同,才打开了那扇尘封近二十年的铁门。
调阅的理由很充分:追查“蛛网”及“烛龙”线索。
但此刻,陆清然看着这些档案,心中涌起的却是更深的寒意。
因为档案里记载的东西,比她预想的更加……久远。
“陆大人。”顾临风的声音从对面桌案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您看看这份。”
他将一张泛黄得几乎要碎裂的纸页小心推过来。纸页的边缘有虫蛀的痕迹,墨迹也褪色成了淡褐色,但字迹还能辨认。那是一份“密奏”的抄录件,落款是“显德十五年七月”,上奏人是当时的“陇西道监察御史”,内容是关于一起“邪教祭祀案”。
陆清然戴好薄棉手套,用镊子小心夹起纸页,凑近烛光细看。
“……臣查,陇西金城郡有民私祀‘赤焰神’,聚众数百,夜半于火山口行焚祭之事。所焚非寻常牲畜,乃活人三名,皆青壮男子,绑缚投于岩浆,谓之‘献祭火神’。郡守发兵剿之,擒获主祭者七人,余众星散。主祭者供称,所奉非寻常邪神,乃‘烛龙真君’,言其乃‘火之精魄,龙之神形’,能赐信徒‘熔金锻铁之能’与‘长生不死之法’……”
烛龙!
这个词像冰锥,刺入陆清然的瞳孔。
显德十五年——那是二十八年前!
“下面还有。”顾临风的声音发紧。
陆清然继续往下看:
“……臣细查主祭者身份,七人中,有铁匠三人,矿工二人,余二人身份可疑,虽着布衣,然举止谈吐不类庶民。严刑拷问,终有一人招供,称受‘京中贵人’指使,于陇西寻‘地火旺盛’之处建‘圣坛’,炼制‘神铁’。问‘贵人’何人,答曰不知姓名,只以‘赤火令’为信物。臣搜其住处,果得铜令一枚,上刻火焰缠绕蛇形图腾……”
火焰缠绕蛇形。
“烛龙”的标志。
在显德十五年,就已经出现。
“这份密奏的后续呢?”陆清然抬头问,声音有些干涩。
顾临风摇头:“档案到此为止。按批注,显德十五年八月,先帝御批‘妖言惑众,主犯处斩,余众流放,不必深究’。案子结了。”
不必深究。
陆清然闭上眼睛。
显德十五年,先帝登基第七年,正值壮年,励精图治。为何会对这样一起涉及“活人祭祀”和“京中贵人”的邪教案,如此轻描淡写地结案?
除非……
“陆大人,还有这个。”另一名从刑部借调来的老书吏,捧着另一份档案走过来,脸色苍白,“这是显德十八年,江南织造局贪墨案的卷宗副本。其中提到,当时还是‘江南织造司主事’的柳弘——也就是后来的国舅——曾涉嫌挪用官银,采购一批‘西域奇石’。这批石头的用途不明,账目做得很模糊。当时负责查案的是都察院的陈御史,他在调查报告里写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老书吏指着档案中一行几乎被虫蛀掉的字迹:
“……‘柳主事言,此石乃奉‘上意’采购,臣追问‘上意’所指何人,柳顾左右而言他。臣疑其假借圣名,然无实据,姑且存疑’……”
显德十八年。
柳弘还不是国舅,只是江南织造司一个五品主事。但他已经在为“上意”采购“西域奇石”——很可能就是赤焰晶的前身。
而那个“上意”,显然不可能是当时的皇帝先帝。因为如果真是奉旨采购,柳弘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圣旨或手谕,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那么,“上意”指的是谁?
谁能在显德十八年,就让柳弘这个未来的国舅俯首听命,甚至不惜冒假借圣名的风险?
“烛龙”的影子,在时间线上,又向前延伸了三年。
“还有更早的。”顾临风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他指着自己桌上摊开的几份档案,“显德十二年——先帝登基第四年。兵部一份关于‘北境军械改良’的奏章副本里提到,当时还是‘北境边军参将’的裕亲王萧承烨,曾上书建议‘借鉴西域火器技术’,并附了一份详细的《西域火器考略》提纲。先帝御批‘可酌情尝试,然需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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