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号定下了,统称“琉璃阁”。粉是“润玉流光粉”,膏胭脂唤“丹若凝脂膏”,纸胭脂名“绛唇含香纸”。青黛拍案叫绝:“夫人,这名字起得妙!既有意境,又不失贵重,摆在玉真观里也绝不落俗。”
三样宝贝,盛在越窑秘色瓷盒里,鎏金银扣锁边,素锦为衬,整整齐齐码进紫檀提盒。裴秀宁风风火火拎着就往城外玉真公主的道观去了——这是探路,也是借贵人的眼,给这桩生意镀一层金。
人一走,裴琉璃立在廊下,望着院角那株老梅。产品成了,可路怎么走?她是裴琰之明媒正娶的夫人,安西都护府的女主人。这名头是盾,也是笼。
“夫人当真要自己出面?”青黛捧着热茶过来,眉眼间锁着忧色,“西市那些掌柜,哪个不是人精?您这般身份……”
“这般身份如何?”裴琉璃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了她清亮的眼,“正因是这个身份,才更不能藏着掖着。长安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安西都护府?我若鬼鬼祟祟,反倒落人口实。”
紫苏在旁插嘴:“可外头那些生意场上的爷们儿,说话粗声大气,惯会欺生……”
“欺生?”裴琉璃轻笑一声,放下茶盏,“那便让他们试试,看看裴琰之的夫人,是不是个能让他们欺生的。”
她转身进屋,再出来时,已换了装束。不是男装,而是一身霁青色联珠纹锦半臂,配珊瑚红齐胸襦裙,外罩一件银狐裘滚边的月白披风。头发绾成惊鸿髻,斜插一支点翠衔珠步摇,耳边坠着明月珰。
仍是华贵装扮,却无半分闺阁娇气。那眉梢眼角,凝着一股子沉静的锐利。
“走,”她系紧披风带子,“去西市。”
“现、现在就去?”青黛愣住。
“等什么?等秀宁带回玉真公主的夸赞,全长安都盯着咱们的时候再去?”裴琉璃脚步不停,“就是要趁旁人还没回过神,先把场子踩热了。”
马车穿过长安街巷,帘外市声渐沸。
周安在前头驾车,隔着帘子低声道:“夫人,西市最大的胭脂铺是‘朱颜阁’,东家姓胡,河西人,背后有户部的关系。其次是‘芙蓉坊’,掌柜是个寡妇,姓郑,手段厉害得很。这两家占了西市六成生意。”
裴琉璃“嗯”了一声:“先去朱颜阁看看。”
西市人潮如织。胡商牵着骆驼慢悠悠走过,绸缎庄前贵妇挑拣着蜀锦,酒肆里飘出炙羊肉的香气。裴琉璃一下车,周遭静了一瞬——这般气度的女子独自来西市,不多见。
朱颜阁的门面阔气,三间铺面打通,里头脂粉香气浓得呛人。几个锦衣妇人正在挑选,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面团似的脸堆着笑,眼睛却精明地溜来溜去。
裴琉璃径自走到柜台前,也不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盒,打开。
里头正是“润玉流光粉”。
那胡掌柜起初没在意,瞥了一眼,忽然定住。他凑近些,伸出指腹极小心地沾了点,在手背上抹开,又凑到鼻尖细闻。
“这粉……”他抬头,重新打量裴琉璃,“娘子从何处得来?”
“自己做的。”裴琉璃语气平淡,“掌柜看,值什么价?”
胡掌柜眼珠子转了转:“粉质倒是细腻,香气也雅……不过西市上好的铅粉多了去,娘子这盒,特殊在哪儿?”
“铅粉伤肤,久了面色发青。”裴琉璃直视他,“我这是石斛、珍珠、玉屑配的,养肤。掌柜是行家,该看得出差别。”
两人说话间,已有旁的客人探头来看。胡掌柜干笑两声:“是好东西。不知娘子想怎么卖?若是量多,朱颜阁可以收……”
“我不批货。”裴琉璃合上盖子,“只在西市开一家‘琉璃记’,与掌柜做邻居。”
胡掌柜笑容僵了僵。
这时,隔壁芙蓉坊的郑寡妇却闻声过来了。这妇人三十五六年纪,穿一身秋香色襦裙,头上簪着金梳,走路带风。她也不客气,直接从裴琉璃手中拿过瓷盒,仔细看了,又闻。
“好东西。”郑寡妇说话干脆,“比宫里流出来的方子也不差。娘子真要开店?”
“真。”
“铺面看好了?”
“正在看。”
郑寡妇把瓷盒递还,笑起来:“那我劝娘子一句,离朱颜阁远些。胡掌柜这人,专爱挤兑新店。”她声音不小,胡掌柜脸都青了。
裴琉璃也笑了:“多谢郑掌柜提点。不过,做生意各凭本事,挤兑不挤兑的,倒也不怕。”
这话一出,胡掌柜和郑寡妇都多看了她一眼。
正说着,外头忽然一阵骚动。周安快步进来,低声道:“夫人,将军府来人了,说将军回府了,找您。”
裴琉璃神色不变,只对两位掌柜微微颔首:“今日先告辞。改日铺子开张,再请二位赏光。”
她转身往外走,郑寡妇忽然追了一步:“娘子贵姓?”
裴琉璃回头,步摇轻晃:“夫家姓裴。”
郑寡妇瞳孔一缩。胡掌柜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
马车驶离西市,青黛才拍着胸口道:“夫人,您就这么报了家门……”
“早晚要知道的。”裴琉璃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与其让他们猜来猜去,不如亮明了。裴琰之的夫人做生意——这话传出去,就是最好的招牌。”
“可将军那边……”
“他那边,我自有交代。”
马车穿过坊门,将军府就在眼前。裴琉璃掀帘看了一眼,那座朱门高宅沉默地立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兽。
她深吸一口气。
战场不止在西市,也在那扇门后。
而这一仗,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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