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已半月未曾召见后宫妃嫔,宜修与陵容两位主位各司其职——一位周旋于后妃间安抚各方,一位埋首朝政处理国务。高位妃嫔们不是去馨苑教导宫人,便是三两小聚,个个膝下有子、位分稳固,皇上见不见的,谁还放在心上?唯余上下天光殿的阮常在日复一日苦修宫仪,倒成了后宫里独一份的。更微妙的是,近来愈发察觉皇上与懿德皇后之间生分疏远,连朝堂议事都透着丝若有若无的隔阂。
陵容自九州清晏返宫次日,胤禛便准时现身勤政殿批阅奏折。当翻阅陵容经手处置的政务时,但见条理分明、处置得当,甚至在某些治国策略上比自己还要周全老练。他心头忽地泛起一阵酸涩——自己怎就这般不争气?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宫女,何至于让自己这般失态?莫非陵容还当自己在刻意推诿?想到此处,他烦躁地揉着眉心,冲高毋庸吩咐道:高毋庸,传旨,宣阮常在觐见!
高毋庸闻言心头一跳,暗忖:万岁爷当真要宠幸那阮常在?懿德主子那边该如何交代?见主子面露不悦,他迟疑着未动,惹得胤禛一声厉喝:狗奴才!速去传怡亲王同来,先往上下天光殿宣旨!高毋庸如蒙大赦,忙不迭应声退下。胤禛望着心腹这明晃晃偏袒陵容的做派,胸中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阮常在接了旨意,面上静如止水,连眼尾都没颤一下。小宫女捧着铜盆帕子来给她重新梳洗,换上一身翠微色底、玉兰花枝暗纹的旗装——那颜色像是初春柳梢头刚抽的新芽,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发间小两把头松松绾着,几支珍珠串成的珠花缀着细碎流苏,随着她抬手理衣的动作轻轻摇晃。临出门前,她眼角余光瞥见妆台上那支懿德皇后赏的栀子玉钗,钗头雕着半开的栀子花,嵌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鬼使神差地,她伸手将玉钗取过来,轻轻插入发髻。
跟着常海公公穿过九曲回廊,待到勤政殿内传来一声,她才敛衽抬步而入。刚跨过门槛,就见龙椅端坐的身影倏然抬头——胤禛原本冷如寒潭的面容,在瞥见她发间那支栀子玉钗时,眼底竟浮起一丝松动。阮常在垂着眼睫规规矩矩行礼,声音轻得像落在绢帕上的露珠:嫔妾常在阮氏,给皇上请安。
免礼。胤禛的声音比往日柔和许多,像是春雪消融时的溪水,目光落在她清秀的容颜上微微失神。这一年时光在阮常在身上留下不少痕迹,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像山涧里受惊的小鹿,黑白分明地映着他的影子。他喉结微动,脱口而出的话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宫规学得如何了?
阮常在垂眸盯着自己绣着兰花的鞋尖,声音轻软:谢皇上关怀,嫔妾愚笨,还在教习期间。话音未落,就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头顶——原是胤禛皱了皱眉,声音里带着几分审视:可是有人为难你?
皇上多虑了。她抬眸飞快地扫了一眼龙椅上的身影,又迅速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前方三步远的青砖地上,是嫔妾天资不足,学得慢。那支栀子玉钗随着她低头动作轻轻晃动,珍珠流苏扫过耳垂,痒痒的,像极了此刻心里泛起的细微涟漪。
胤禛突然被手边的茶汤烫了一下手指,猛地回神,眼底那汪春水瞬间凝结成寒冰——方才那一瞬的失神是怎么回事?这女人眼波里藏的究竟是什么妖邪东西!
你可知罪?声如寒刃破空,惊得殿内梁上尘灰簌簌。阮常在立马跪地,杏眼里水雾氤氲,倒映着龙袍金线时蒙着层茫然,仿佛根本不知自己何处触怒天颜。这懵懂神情却似一根银针,猛地扎进胤禛心底最软的角落,激得他眼底寒意更甚。
他眯起眼睛,指节捏得泛白,突然手腕一翻,案头那盏还冒着热气的茶盏凌空而起,在空中划出焦黑的弧线,一声尽数泼洒在阮常在的裙摆之上。滚烫茶汤浸透层层翠微色纱缎,腾起的热气里,她膝行后退半步,绣着玉兰花的旗装紧紧裹着身形,发间栀子玉钗歪斜欲坠,珠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明明衣衫尽湿,偏生那支皇后赏的栀子玉钗还明晃晃缀在发髻,映着烛火泛着温润珠光,倒比寻常华服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胤禛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常海,那眼神似有千钧之意。常海立刻会意,躬身上前,手指小心翼翼地从阮常在发髻上取下那支栀子玉钗——这支玉钗他再熟悉不过,簪头精雕细琢的栀子花栩栩如生,正是懿德皇后最钟爱的花样,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小主当真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勤政殿明目张胆地戴着栀子玉钗,这不是赤裸裸的献媚又是什么?真当自己好日子过到头了不成!
那玉钗被拔下的刹那,阮常在如瀑的黑发微微松散,一缕青丝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半边娇容,倒真应了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平添了几分不经意楚楚可怜中的妩媚。
“皇上恕罪!”阮常在那夜的恕罪和今日如出一辙,胤禛却看也不想再看到她这般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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