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漆黑的海底,一点点挣扎着上浮时,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线,也不是声音。
是痛。
一种无处不在、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棉絮的钝痛。它不像受伤时那种尖锐的撕裂,也不似高烧时那种焚烧五脏六腑的灼热,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绵长的、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疲惫与酸涩。仿佛整个身体,连同灵魂,都被粗暴地拆卸、重组过,每一个关节,每一寸筋脉,都在无声地呻吟。
然后,是冷。
一种奇异的、从接触身体的床榻源源不断传来的、沁入骨髓的寒意。这寒意并不刺骨,却异常顽固,丝丝缕缕,渗透皮肤,钻进血肉,甚至试图冻结流淌的血液。它和体内的钝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言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感觉。
骨头试图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连这样微小的动作,都牵扯起一片酸软无力。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刺痛。
眼皮重若千钧。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模糊的、带着重影的光线涌入视野。是夜明珠柔和的光晕,驱散了绝对的黑暗,却也将室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不甚真切的光影里。视线缓缓移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熟悉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冰冷而素净的玉石殿顶。
是绝情殿的静室。
这个认知,让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一瞬。
记忆的碎片开始倒流,如同被搅动的浑浊潭水——夜巡时诡异的身影、淬毒的暗器、刺目的剑光、挡在白子画身前的本能、肩背处炸开的剧痛、冰冷阴毒的灵力侵入、还有……那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净化之痛……
所有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昏迷前,那双近在咫尺的、仿佛瞬间冻结了天地、蕴含着骇人风暴的眼眸。
心口,毫无征兆地狠狠一揪。
不是伤口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混杂了某种复杂难言情绪的悸动。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悸,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疲惫。再次睁开眼时,视线清晰了一些。
她偏过头,看向身侧。
然后,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白子画就坐在离玉榻不远处的、一张简朴的紫檀木圈椅上。
他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常服,墨发未束,披散在肩头。晨光尚未完全透入室内,夜明珠的光芒在他身上勾勒出明暗交错的轮廓,一半浸在柔和的光里,一半沉在浓郁的阴影中。
他并没有看她。
而是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那一片逐渐被晨曦染上淡金色的云海。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硬,如同最完美的玉石雕像,却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他的坐姿,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极致的紧绷。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分明,此刻却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微显,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静室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般的沉默。只有她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极其遥远的风声。
骨头看着他沉静却仿佛压抑着无边风暴的背影,喉咙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苏醒,或者只是那微弱的呼吸声发生了变化——
白子画,缓缓地,转过了头。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她。
那眼神,是骨头从未见过的。
不,或许见过。在那遥远的、模糊的、属于“花千骨”的破碎梦境里,在那诛仙柱下,在那绝情殿中,她似乎也曾见过这般……冰冷到极致,却又仿佛燃烧着某种毁灭火焰的眼神。
但此刻,这眼神是冲着她来的。
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此刻没有了往日的平静无波,也没有了偶尔流露的、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里面翻涌着的,是清晰可辨的怒意,一种被强行压制、却依旧从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里渗透出来的、沉甸甸的怒意。以及,在那怒意的底层,隐隐流动的,一丝几乎被忽略的、却真实存在的……后怕。
是的,后怕。
这个认知,让骨头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缩紧。
堂堂长留上仙,六界至强者,会因为一个“客卿”的受伤,而感到……后怕?
荒谬。
可那眼神,分明在告诉她,这是真的。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停滞了。夜明珠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骨头被他那眼神钉在玉席上,动弹不得。喉咙里的干渴,身体的不适,都在那目光的压迫下,变得微不足道。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
终于,白子画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日里更加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一字一顿地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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